“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凡城士兵的铜锣又急又响,原本在一旁歇息的修士飞奔而去,执起武器就要将伤人的孩童就地正法,怎料那浑身长满鳞片的孩童身型竟然暴增,犹如成人之态,动作迅疾,打得修士措手不及。
“快,杀了他!”
“且慢!”
“师兄危险!莫去!”
却是白凤甩开温光,冲上阵将刚刚研磨调配好的药粉一鼓作气地全扬到那孩童身上。
黑色的鳞片碰到细细的粉末立刻像灼烧一样,孩童发出痛苦的嘶哑声音,听得令人心中一揪,但下一刻孩童的身躯竟然奇迹般缩小,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其他人大喜:“快,解决他!”
失控的孩童在痛觉的刺激下恢复了神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闪着寒光的刀刃朝自己挥来,吓得哇哇大叫,就见刀刃即将砍他之时,白凤遥挺身挡住:“住手!”
砍人的是一个宗门弟子,认出白凤遥后连忙收回招式,震惊问道:“白凤遥,你在做什么?!这病患已经毒发失控,现在不解决掉,之后便更难控制了!”
“解决?这是用到病患身上的词吗?”白凤遥心中愤然,“方才你也见了,我调配的药令他恢复,这就证明我前几天说得方法有效,为何还要下死手?”
那弟子哼笑一声:“我们在这驻扎了多久,你来此地研究了多久,难道你能比我们还清楚么?我承认你们百花门医术无双,但妖毒之害我们比你更了解。若是今夜不将他除去,他身上的妖毒传染性更强,还会诱发其他病患毒发,万一他们同时失控,又该如何是好?且先不说你的药一直毫无作用,就算刚刚的药有点效用,但是下一批病患即将来此,这药能清除掉他们身上的妖毒吗?若是不能,还是早早将他们这批处理掉吧!”
白凤遥怒道:“他们可是活生生的人,你们怎么能如此轻视他们的生命?”
“哼,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谈轻视。”
双方争执不休,温光左右为难,好说歹说才将双方劝下,修士这边答应再给白凤遥两天时间,若不能让这些孩童体内的妖毒清除,便只能全部解决,他们还得空出一天的时间将院子的各处角落撒洗收拾呢。
但是想要研制出妖毒的解药何其困难,加上修士和凡人之间的体质不一致,致使研究的方向也有所不同,百花门的精锐弟子研究了一年才研究出能控制修士体内妖毒的法子,这法子又相当危险,照搬用在凡人身上是万万行不通的。加上百花门分散弟子到凡城研究才不过数月,一无大量的数据支撑,二无实验资料可查,全从零开始,短短两天时间哪里够?
这道理白凤遥也明白,两天时间不过是修士们见他执着至此,这才给他了台阶下,但谁也知道两天之后,这些孩童必然要死的。
“师兄……”
白凤遥咬咬牙:“两天时间是么,我一定可以的。”
温光皱眉,心中不太赞同:“师兄,疫病如此,你已经尽力了。”
白凤遥甩开他的手,说:“不到最后一刻,我决计不会放弃任何病患。”说罢,便抱起惊吓倒地的小孩缓缓走回院子。
温光远远望着,叹了口气。
成子川跟着飘去白凤遥的身边,回头看了一眼温光,对方虽然没有白凤遥那般憔悴,但也好不到哪里去,医者仁心,谁又真的能忍心看自己的病人死去呢?
白凤遥进了院子,藏到各处的小孩一溜烟全凑了上来,但是想起妖毒会传染,距离白凤遥还有一段距离就停下了脚步,说:“白哥哥,你快把大壮放下,小心妖毒要传染给你。”
大壮正是刚刚失控的孩童,听到同伴的提醒也想起这回事,连爬带滚地和白凤遥拉开距离,因为妖毒他无法说话,身上也流下粘稠的怪异液体,怕吓到白凤遥,又扯一块布将自己牢牢包起来,和同伴一起嗯嗯啊啊地点头。
小孩们明明已经毒至心髓,也知道自己可能时日无多,但仍真诚待人,每个人看向白凤遥的目光都充满期冀和感谢。
他们知道这个哥哥最好了,其他人都怕他们,但这个哥哥不会,还会经常来看他们,有时还会带上一些零嘴和玩具,虽然总是让他们喝药,但是生病了喝药才能好啊,所以他们都听话地喝了,喝完了哥哥总会问他们感觉怎么样,虽然他们身上还是痛,但看到哥哥脸上的担心,他们总会说不痛了,这个时候哥哥总会摸他们的头发夸他们是好孩子。
所以他们最喜欢这个哥哥了。
白凤遥无声地笑,走近将大壮披的白布掀了,“没事,哥哥我很厉害的,妖毒传染不了给我。”
大壮被掀了白布,捂着脸呜呜地叫,白凤遥看穿他的心思,温柔地说:“没事,不丑,等你病好了,这些鳞片就会自己掉下来,你会变得和以前一样。”
“那我呢,那我呢,我头上的这个角好重啊,我快抬不起头了!”
“白哥哥,我的眼睛也会变回原来的样子吗,我不喜欢现在的眼睛,红色的,好吓人。”
“还有我身上的毛……”
小孩们一拥而上,可怜巴巴地诉说自己身上变异的部位,白凤遥也一一安慰他们,末了还拿出一些糖果。
小孩们看得眼睛都直了,他们大多数都是穷苦家里的孩子,没吃过这种五颜六色还酸酸甜甜的东西,分到一颗塞进嘴里含住,迟迟不肯动舌头,但是糖果还是在嘴里化了,好不可惜。
一个叫二丫的小女孩分到了糖果,犹豫再三,还是塞进怀里:“白哥哥,我不吃,这么好吃的东西,我要留给我弟弟吃。”
其他小孩见状也纷纷不吃了,说要留给家里人吃。
白凤遥摸了摸二丫的头,夸她真懂事。
二丫笑嘻嘻地说:“我弟弟最黏我了,以前有好吃的我都会给他。”但是小脸又耷拉下来,“但是我来这里好久了,都没见过弟弟。我走的时候弟弟还拉着我的袖子不肯让我走呢,我好想他啊。”
“我也是,我好想我阿爹阿娘……”
“我想我阿奶,她腿脚不便,不知道有没有人照顾她……”
白凤遥轻声安慰他们:“那你们就要乖乖吃药,等病好了,就可以回去看他们了。”
二丫迟疑道:“白哥哥,我们的病,真的能好吗?”
白凤遥一愣,孩子们虽然隐隐知道自己的结局,但仍抱有一线希望,可就是这种微弱的期冀,才令人难过。他压下心中的苦涩,说:“当然了,我可是很厉害的大夫,一定能把你们治好。”
小孩们抹了把眼泪,高高兴兴:“白哥哥,我们相信你!”
“等我好了,我要吃十个猪肘子!”
“十个,这么多?”
“呜呜呜!”
“大壮在说什么?”
“他说他要让他娘给白哥哥做一锅猪肉,我记得他娘做的猪肉可好吃了。”
“等我好了,我也请白哥哥去我家吃饭!”
“我也!”
“我也!”
夜已深,院子里没有照明的灯,唯有天上明月,月光挥洒,落在每个小孩的身上,竟然闪闪发光,白凤遥看得眼热,哑然道:“好。”
成子川望着这一切,心中发堵。
接下来的时间白凤遥更加不眠不休地研究,他抽空去试了药,但药效甚微,小孩们看他的脸色好像知道了什么,每一个人都笑嘻嘻地安慰起白凤遥来:“白哥哥,没事,我们不疼,我们相信你一定能治好我们的。”
“嗯嗯,白哥哥,你看起来好累,要不你回去休息一下吧,我们等你明天再过来!”
白凤遥拗不过他们,只好答应。
出了院子,白凤遥没有休息,而是像往常一样埋头苦干,许是因为精神绷了太久,疲劳一拥而上,他以手撑额,心想,身体真的熬不住了,就眯一会。
刚想完,他就合上了眼睛。
而目睹一切的成子川心中咯噔一下,他俯身嗅了嗅桌上的蜡烛,面上震惊。
竟然是迷香。
也就是白凤遥一心扑在研究上,加上身心俱疲,连最基础的迷药都没识别出来,成子川心道不好,他连忙跑去院子,只见白日里还洋溢笑声的大院此刻却寂静无声。
“不,不……”成子川脑袋一片空白,他步伐不稳地挪过去,被数人遮挡的地方随着他的走近而展现出来。
修士们没有狠心到真的动手杀了几个小孩,而是跟他们耐心地说了现在的情况,随后,他们送来了小孩的长辈送来的饭菜。
“不要……”
没人听到成子川的声音,小孩们望着面前熟悉的饭菜,似乎明白了什么,每个人都毫不犹豫地将碗里的饭吃了个干净。
“我就说,我阿娘做的饭最好吃……”话音未落,碗在地上碎了,一口黑血喷在碎片上。紧接着,一个又一个小孩倒在地上,他们捂着肚子,既痛苦又觉得解脱。
“不哭,一会我们又能一起玩了……”
“我想回家……”
“白哥哥这次不用再这样辛苦了,我们……”
“大壮,我好痛啊,但是我现在看你,好像还挺顺眼的……”
成子川几近绝望地望着这一切,天边泛起鱼肚白,有人燃了一把火,放到他们中间,熊熊大火燃尽一切,他们已经中毒太深太久,最终的结局唯有死亡。
远处孩子们的父母瘫坐在地上,其中一个疯癫妇人的声音落到耳畔:“死的好啊,死得好,与其让我儿痛苦地活着,不如死了……不如死了!”
大火烧了许久,等到扑灭之时,白凤遥姗姗来迟,他没有撕心裂肺地呐喊,也没有怒气冲冲地质问,甚至温光来解释的时候,他也没有说对错,他只说他知道了。
白凤遥的脸上是一片空白,一如成子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