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南竹苑更是四季如春,虽然这都是幻象的缘故。
自从逢湛被唤来扫洗之后,他就越来越接近主卧,顾华见小师姐对偶然出现的逢湛没有什么抵触,便试着让逢湛多和小师姐说说话。
逢湛知晓这是因为小师姐对他没有像对顾华那样抵触,顾华虽然对此很是受伤,但也没有阻止。在逢湛来之前,顾华几乎是形影不离地陪着小师姐,他来之后,顾华便多了些时间疗伤。他去找地方打坐疗伤的时候,逢湛就会坐到小师姐身边,温声细语地背诵起之前看的话本子。
逢湛对话本没什么兴趣,只是碎琼无聊时喜欢拿来打发时间,买的多了,逢湛就跟着一起看,不过两人对话本子没有什么要求,里面曲折离奇的故事于他们而言也不过是个故事,就算有什么污言秽语,也是一看而过。
逢湛过目不忘,便挑了几本有意思的话本背诵起来,他不是说书人,能将平平无奇的故事讲得跌宕起伏,只是如同背诵佛经道书一样没有起伏地一字一句地说出来,要是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这样听书委实是种折磨,但小师姐却没多大反应。
有时逢湛背着背着,发现小师姐有时会看他一眼。
总归还是有反应的。逢湛心想,看来小师姐还没到自封五识的地步。
逢湛见小师姐一直看着窗边的红梅,他望了眼幻象,问:“你想出去看看吗?”
没等小师姐说话,逢湛就将小师姐抱到轮椅上推出卧室,室外如春,树上的那只鸟儿还重复动作,小风铃的声音一如既往地规律。逢湛将轮椅停在院子中央,他去幻象结界外真正的花园里折了一枝细柳放到小师姐的手上。
真实的触感令小师姐的手指微颤,她像是身处黑暗许久不曾见过光而又诧然闻到阳光味道一样,带着半分不可置信捏了捏细柳的叶子。
她长长的睫毛颤了颤。
紧接着,她的手心又多了一株紫色小花,不是什么有名的花,就是路边随处可见的野草野花,但此时在这虚幻的事物里却是真实的。
逢湛听到小师姐似乎笑了一声。
回到屋里,逢湛端来熬好的粥,他将粥送到小师姐的嘴边,并不指望她真的会喝,毕竟从逢湛见小师姐第一面开始,他就没见过她进食。粒米不食,滴水不进,也不知道她以凡人的身躯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但是小师姐却微微张开了嘴,将半勺粥喝了进去。
粥里的米煮的很烂,但她喝得仍是困难。
慢慢送完小半碗粥,逢湛看见小师姐的脸上多了几分血色。
“你认识我吗?”
逢湛起身就听到似有若无的声音,手里的碗险些握不住。他回头,确认刚才就是小师姐在说话,声音很小,夸张点说是气若游丝也不为过。
小师姐竟然说话了。
逢湛重新坐回椅子。
“以前不认识,现在认识了。”
小师姐似乎并不在意他是不是回答了或者回答了什么,只是定定地盯着他的眼睛,说:“你好像透过我,在看一个认识了很久的人。”
逢湛微讶,他和小师姐对上视线。
小师姐平日里不理人,哪怕是对着顾华,除了偶尔流露出来的鄙夷之外,其他时候目光都是空洞的,眼神全是散的,不知道在看什么。但是逢湛发现小师姐此时重新聚起目光去盯着一个人看的时候,原本漂亮的眼睛好像一下子活了过来一样。
好像碎了的镜子。
好像散落的琉璃。
修行的人年龄与外表总是不符的,但是通过眼睛总是能判断此人的年纪。就像豆蔻少女演不出半老徐娘,垂垂老矣演不出懵懂无知,一双眼睛是干净是复杂,总能被一眼看穿的。
小师姐明明还很年轻,但她的眼睛流露出来的却满是故事感的沉重。
逢湛端碗的手微微一颤,他想起初见碎琼之时也是如此。
那双眼睛只有在她没有刻意隐藏时才会真情流露,大多数真情流露的时候她都在发呆,似乎回忆起遥远的过去,那种明知一切不可挽回不可改变而又无力挣扎的悲切,就像碎了一地的月光。
“为什么这样说?”
小师姐没有回答,她又偏过头,像是累了,合上眼睛不再说话,逢湛默默等了一会,替她盖好身上的毛毯后离去。
往后的每一天,逢湛都会给小师姐带来一朵新折的花,小师姐有时候会说几句话,有时候不会,但总归粥还是喝了一点,气色也好了些。顾华十分高兴,给了逢湛好多药草和秘籍,但是很快他又发现小师姐似乎只要他在就不大高兴,他的情绪跌落谷底,每天外出的时间越来越长,走时依依不舍又沮丧的背影相当寂寥。
这天逢湛刚到南竹苑门口,就见天际划来几道陌生气息,直冲小南峰,与此同时顾华面色匆忙地冲了出来,叫逢湛赶紧进去不要出来,逢湛面上恭敬,实际上留了个心眼,看见那几道陌生身影落地,是一个白花花胡子的老修者,还有三个年轻面貌的人,想来是那位老修者的亲传弟子,几人都穿着和顾华身上一样的弟子服饰。
“逆徒,还不快给我跪下!”不知道是不是气的,老修者长长的胡子一颤一颤,脸上也红得很。
顾华当即跪下:“师父,师兄……”
“闭嘴,你还有脸叫我师父!”
“师弟,你知道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师父为了你的事情操心许久,上次长老来,你又说了什么?你当真是被迷惑了心智!”
几个师兄对顾华又是一番说教谩骂,顾华全程垂下头不说话,闻讯而来的正卿带了几个白月教的长老过来,好言相劝,反被老修者指着鼻子骂:“正卿小儿,当年你于叱咤渊险些丧命,还是老夫救了你。我也不说让你报救命之恩,但是顾华乃是我的关门弟子,天资卓越,前途无量,你竟然恩将仇报,眼睁睁看着你徒弟糟蹋他,将他拐入歪门邪道!”
顾华大惊失色:“师父!”
逢湛进入幻象结界中,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外面的争吵纷扰竟然半点也传不进来。
小师姐还在看窗边的红梅,察觉手里多了一株秋见棠,问:“已经是秋天了?”
逢湛垂眸:“已过中秋。”
窗外的小风铃叮铃铃地响,小师姐莫名地心情很好的感觉:“有人来了。”
逢湛抬眸:“是。”
小师姐不再说话,合眼养神。
逢湛差点以为她听到外面的动静,但仔细一想应该是顾华出来时神色不对的缘故。见小师姐又一副不愿交流的样子,逢湛开始背诵话本,一边分神去听外面的动静。
南竹苑外双方的争吵已经进入白热化,九宫教那边吵得面红耳赤,正卿这边自知理亏,只能辩驳几句,倒是顾华,将所有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绝口不提第二人,直将老修士气得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逆徒!你到现在怎么还是执迷不悟啊!那妖女会毁了你的啊——咳咳咳……”
身边的弟子真怕他一口气喘不上来,连忙扶他到一边休息。
“师弟,如此执迷不悟,你是想气死师父吗?!”
顾华跪得笔直,还是原来的那句话:“一切都是我的错,要罚就罚我吧。”
见他一副死性不改的样子,冲动的二师兄差点就要拔剑清理门户了,但看见自幼跟在自己身后修行的师弟,还是心中不忍,“师弟,想你当初天资卓越,傲视群雄,除了白月行浔剑,同辈当中谁比得上你?可是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对得起呕心沥血教养你的师父,对得起九宫教的栽培吗?大师姐当初为了将你从妖兽嘴里救回来,失了一只手,你如今自暴自弃,对得起她吗?!”
一字一句狠狠踩在痛点上,顾华死死咬牙。
四师兄半跪下来抚摸顾华的脸:“好师弟,好师弟,你就听我们说的,断了这孽缘,回去吧。”
顾华面露挣扎:“师兄……”
见他依旧如此,脾气暴躁的三师兄一把拉开其他人,对着顾华就是大骂:“顾华,你是脑子装了屎还是猪油蒙了心,那妖女有什么好的?!当初她就和她那大师兄不清不楚的,后来自甘堕落投奔百媚教,和斩月教容衍那魔头狼狈为奸,戕害了多少宗门翘楚弟子?!当初你恨她恨得咬牙切齿,现在全然忘记了吗?!”
“三师兄,不是这样的……”顾华面色苍白。
“不是这样,那是哪样?!她和她师兄交换的信物你又不是没看见!白月教自己也有这层意思呢,一个赐剑留情,一个赐剑碧依,都说碧依留情乃是双生之剑,相扶相依。那时候你还在远处看人家相亲相爱呢!”
“后来那妖女堕入妖道,拜入魔教,学那肮脏龌龊的双修之道,习成之后连同容衍那魔头毁了多少弟子,杀了多少人,屠了多少城,灭了多少宗门?!呵,那时候你就不说她事出有因了?就不说一切都是你的错了?”
“再后她被她师兄压回白月教,你倒是忘了和魔教抗衡之时我们死了多少人,伤了多少弟子,就迫不及待地跑来这里低三下气地求娶这个妖女!呵,真不愧是背德犯上,罔顾人伦,欺师灭祖之人,真不愧是学了百媚教下九流的狐媚手段的妖女,都说这妖女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如此肮脏龌龊、心肠歹毒之人,竟然将你迷得团团转,让你罔顾师命,罔顾前程,也要跑来这里自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