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沧甲自认心地善良待人优厚，却也没见过王小兰这般恬不知耻的人。
他是几日后下了学堂才听宋余说起。
当日伯娘带完话后，宋山就允了王小兰同伯娘一块儿做活的话头，哪晓得王小兰目标明确，死活不愿意，人就是想要带着孩子来城里做面脂。
宋余颇为无力，“也不知爹图什么，一纸休书来城中同我们一道岂不自在？”
李沧甲后来也想了许多，他猜着约摸是怕王小兰来寻事儿，也不知对不对。
他同宋余说了自己的想法，就听人叹到，“若是直接休弃，她来寻事儿咱还可直接报官，而下若真过来，家中俩书生，却是交恶都要遭人戳脊梁骨。”
“倘当真为我们着想，他何至于做出此般二头不讨好的决定？”
李沧甲握住他的手，无奈道：“你还不知你爹？”思虑事情只顾当下，他哪想到这许多？
宋余没了言语，见着李沧甲还点了烛台抽出书本来，他眉心微蹙，“都这时候了，不早些歇息？”
李沧甲端起烛台，“我去旁边同阿罹一道，你先歇着，过几日就是书院各班小考，我二人虽入学晚，终归逃不过的。”
宋余帮不上忙，只得尽量安慰：“尽力即可，你们才开始读书，不必给自己太大包袱。”
“我晓得的。”说罢他端了烛台书本出了房门。
宋罹没点灯，正端坐在桌前默背今日所学。
李沧甲推门未瞧真切，只隐约看见一个模糊人影盯着门口方向，他吓了一跳，“怎不点烛火？”
宋罹抓抓脑袋，“你不是说要过来？我想着等你来一起用。”
灯油有时是他哥给了他银钱让他去置办的，贵得很！
李沧甲没了脾气，小子半点没随他哥。
他给宋罹点了一盏，道：“光线太弱对眼睛不好，别书没咋读会，倒是落下了眼疾得不偿失了。”
“可是……”
李沧甲截断他话头，“可是啥？家中开销够得很，用不着你节约这些个仨瓜俩枣！”
宋罹这才作罢，时间紧迫，二人未再说话，各自沉浸在繁重的学业中。
小考过后就是端午，学堂特意将这周休沐调到了当天，以期缓解他们考试的压力。
李沧甲所在的班级甚至还有人发起了诗会，只是考虑到节假日店铺的繁忙，李沧甲还是辞了邀请。
他们铺子前些日子随大流上新了艾草香包，包装是宋余专程请了绣娘绣的小鱼样式，同期这么多竞争，没想到他们铺子卖得很不错。
之所以说节假日他们铺子客流大，还是沾了闻香阁的光。
许多香客都知晓阁中角儿极爱小鱼妆铺的香脂，而每逢节日，闻香阁都会有大型的歌舞才艺表演，故他们铺子生意都会极好。
李沧甲早已知会了两位伯娘来帮忙，宋余还专程吩咐带着家里老小来城中看划龙舟，午食就在家中煮火锅。
为了方便，李沧甲到后来还是没忍住画了图纸让宋余去定做了一个。
桌子很大，可以折叠，坐十人绰绰有余。
清早，天上星子都还未退，大门便被人敲响。
李想早早就起了床做早饭，闻声打开院门，就见一中等身材打扮细致的女人，领着一六岁左右体型微胖的男孩儿站立门前。
他站在门内开口：“夫人找谁？”
“宋余是在此处？”
“主家却是此处，”李想道，“敢问夫人同主家是何关系？”
“我是他母亲，”王小兰眼睛一亮，“他都用上下人了？”
话罢，竟是要推开李想牵着宋耀祖跨进院中。
李想从未听宋余二人交代过家事，虽觉人态度傲慢谄媚，却也不敢怠慢，只得将人请进院内石桌旁坐下。
而后道：“夫人且坐坐，我这就去通传两位主家。”
王小兰四处张望一番，眼中满意愈盛，听闻李想话语，忙叫住人，悄声问：“他们买你来做那面脂膏子，还是扫洒的活计？”
李想垂下眼皮，看人眼色这许多年，此下他还有什么不明白？只觉自己大概是办了错事，请了个瘟神进来。
他不欲理会，正待去向李沧甲通报，就听身后主家夫郎冷冷道：“你在这儿作甚？”
他一惊，赶忙行礼，还未作答，方才请进来的妇人已然开口：“今日过节，你们没空闲无法回家，我自来帮着你爹瞧瞧你们。”
宋余哼笑：“眼下瞧着了，离去吧。”
王小兰一噎，宋余本以为她会破口大骂，哪知其却一抹眼泪儿，突地抱着宋耀祖痛哭起来。
宋余皱眉，正欲赶人，就见院门他爹扶着轮椅定定望着王小兰的方向。
接着宋家一众人抬着他过了门槛儿。
“哭哭哭，一天到晚就知道哭，家里福气都叫你给哭没了！”大伯娘呸一声，看着院中娘儿俩皱眉道。
恰逢李沧甲同宋罹自屋内出来，她奇怪看宋余一眼，同他们解释，“昨儿我去叫人，原本你爹说他腿脚碍事，怎么也不愿过来的，”说到这儿，她余光瞥过王小兰，“哪晓得这婆娘竟偷偷领着宋耀祖寻了牛车先来一步，我们紧赶慢赶才不至晚太多。”
“我儿想看龙舟，大山整日把我盯着不让进城，今日过节一大家都来城里，作何我们母子就不得过来？”
王小兰控诉刚过，宋耀祖紧跟着哇一声大哭大叫：“坏人，你们都是坏人！”
李沧甲冷眼瞧着这闹剧，吩咐李想：“同宋安带她二人去护城河边看去，”他进屋拿了几颗碎银，“午食自己解决，下午打烊再领着人回来。”
李想领了命，半拖半拽将人拽了出去。
院子终于安静下来。
大伯二伯忙着田地，今日只宋家女人小孩儿来了城里。
宋山昨夜就吩咐了李想兄妹俩今晨多煮些稀粥，此下他同大家一起分食后，时候也不早，便同李沧甲并两位伯娘往铺子而去。
留下宋罹在家看着弟弟妹妹准备中午的火锅配菜。
宋山没有阻拦小两口开铺子的脚步，等人离开，才推着轮椅到宋罹面前，“近些日子生意可好？可有人找事？”
宋罹记恨王小兰一事，硬邦邦道：“挺好，没事。”
宋山长叹口气，正了神色问到：“你后娘方才先来一步可有打听到什么？”
宋罹一怔，愣到，“打听什么？”
随即回过味儿来，“爹，”他叫到，“你为什么要让王小兰留下？”
宋山本不想多说，但方才见着宋余神态心里到底不是滋味，于是道：“一开始我确实只是打算让她留下照顾我，”他神情出现隐痛，“我这腿……”
宋余打断到，“哥从未当您这腿是负担，让您跟着做事儿并非安慰，是实打实觉着您做得好做得细致。”
“这我能不知晓？”宋山苦笑，“只是若我在城中，少不得处处拖累，你没了自在怎能安心去学堂？”
宋罹怔然，“我没想是为我……”
宋山摆手，“不过后来我也庆幸将王小兰留在家。”
他看眼旁边围坐着的四个小孩儿，宋罹会意，去端了些点心出来，而后关了院门叮嘱：“先在这儿吃些糕点，等会儿我带你们出去玩儿。”
宋柳晓得他们有事要谈，道：“我看好弟弟妹妹，阿罹你放心。”
她同宋罹年纪相仿，虽比之小几个月，但平日自诩大人，若非爹娘在场，才不愿叫宋罹哥哥。
宋罹早已习惯，当下点了头，推着宋山进到他的房间。
“后来怎么回事？”他迫不及待开口。
宋山叹息：“关于你后娘的作风私事这么些年即便没亲眼见过，想必你们也听过不少罢！”
宋罹有些尴尬，倒也猜到可能同外面的男人有关，于是点头，“您见过了？”
宋山没有作答，而是问他：“你可知我为何连捣药也不让其参与？”
“她想要咱家的方子！”宋罹肯定到。
“您怎知晓？”
宋山冷哼一声：“那婆娘以为我没了腿脚便只会呆在屋中怨天尤人，竟将汉子约到了你哥夫家门后面！”
“她这般大胆！”宋罹气得双目泛红，“沧甲哥家就在村口，如此人来人往之地就敢背着你偷人，当真……当真……不要脸！”
他自幼被宋余管教得极好，气极也不过“不要脸”三字，着实说不来什么粗鄙的话语。
“她借着洗衣服的由头出的门，我闲来无事便想着过来看看你哥家菜园子，没想竟撞上了这一幕。”
“索性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儿，”宋山冷笑，“也就这日起，她开始借着耀祖的名儿要往城中跑，我不依，就哭闹着要我教她面脂做法，我打也打过骂也骂过，还是不得法，成日缠着我要进城帮你们做事儿。”
“没了法子，我只能日日守着将人看紧些，生怕惹出事端来。今日却还是没瞧住，也不知哪来的银钱，半夜就偷摸着进了城。”
宋罹神色古怪，好半晌才问出声：“都这般了，您还不愿休了她？”
宋山神色立时皲裂，许久，终于开口：“咱村儿不说休妻，和离都未曾见过，我如何能这般做？”
宋罹深深看一眼他爹，迂腐顽固的老实人，不怪王小兰有恃无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