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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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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廷玉支吾半天,“我也是今日恰巧路过此地,并未有多少独到见地。但我看你手上的纸挺多,想必你比我更颇有心得些。”

那小吏见她推辞,反倒展开手中竹纸,得意道:“道长今日来得巧。这旬兰台阁正论‘名将风骨’,偏巧抽中了王璇玑校尉。”

她突然凑近,指着纸上密密麻麻的批注:“我对王璇玑,”声音陡然压低,“可是下过苦功夫研究的。”

谢廷玉一脸好奇又震惊,“当真?”居然还有人挖空心思研究她?

她一眼瞥到纸上的著作者,问:“那李娘子,你有何高见?”

这名小吏姓李,叫李颜,出身陇西李氏里的一个旁支。

李颜近日才入兰台阁,本想在此次札记中拔得头筹,压其她娘子一头,见谢廷玉是个道士与她不存在竞争关系,有些自己看法,便想过来探讨一番。又见谢廷玉一脸好学,她兴致大增,当即就打开了话匣子。

“高见称不上,却有些自己的见解。”

李颜从中抽出一张纸,道:“我对此次关于王璇玑的论学,可是特地准备了很多选题。道长请看。”

谢廷玉一看,其中有《假设王璇玑还活着,她班师回朝后会如何》《王琢璋将军与王璇玑校尉,论女人们之间感人的革命友谊》,又或者是《从秋猎壮举看王璇玑的军事谋略与胆识》

……嗯,还满五花八门。

谢廷玉问:“你准备写哪个?”

李颜指尖摩挲下颔,思索一番道:“道长方才那句‘有的人死了,她还活着’,我准备从假设王璇玑活着这个方面切入。”

她语气铿锵,眼中闪着光,“女子自当建功立业,青史留名。如此顶天立地的大女人,定当封候拜将,光耀门楣。”

她又微微叹一口气,“可惜王校尉已不在人世间,要我说,我们应当联名上书,请当今圣上追封她为忠勇之人,以彰其英名。”

“荒谬,当真是胡说八道。”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屏风后传出,“愈思长林而志在丰草。你既不是王璇玑,就不要把你所谓的世俗之见强加于她身上。”

李颜当众受人驳斥,还是一名男子,顿时有种被人一巴掌正中打在脸上的感觉,火辣辣的疼。

虽不知道是谁,她仍梗着脖子反驳,“王校尉最重将士荣辱,你一介男子自然是不懂。”

姬怜从屏风后走出,声音不疾不徐,“云中白鹤,非燕雀之网所能罗也。王璇玑从来都不是贪慕虚名之人。”

即使是从来没见过姬怜的真容,但全建康都知晓这位殿下的下唇有抹标志性的红痣。

李颜突然觉得刚刚扇在脸上的无形巴掌自带一股香风。她不由舌头打结,“殿、殿殿殿殿殿殿殿下,你怎么在这儿?”

“王璇玑虽胆识过人,能亲自率八百死士夜袭赫连王帐,不过是奉命行事,她并不是为了挣所谓的军功荣辱,而甘愿冒险。”

姬怜语气笃定,“若是她还活着,她应该是卸甲归田,骑着匹宝驹,踏遍青山,享大漠川河。你如此不懂她,我看你这选题也别做了。”

谢廷玉闻言一怔。

他的话就像是有一根羽毛,很轻很轻地搔痒着她心里某处最柔软的地方。

甚至是挚友王琢璋,都会对她离开建康之举而欲言又止。

她有些不知所措。

李颜一见是姬怜,已经是不想再辩下去了。她连忙把纸收起来,双手交叠行叉手礼,“殿下教训的是……”话未说完已匆匆退走。

谢廷玉突如其来问:“殿下为何会如此看待……呃……王校尉?”

她目光探究,“殿下好像真的对这位王校尉很是在意?”

刚刚还舌灿莲花的姬怜此刻像被噎住一番?

他能说什么?

如果他如实地告诉谢廷玉,他做梦梦到王璇玑,她会信吗?

想到这,姬怜神色一凛。

不对!

我为什么要告诉她。

我和她还没有交心到无话不谈这个份上。

我才不要告诉她!

姬怜捋捋袖子,撇过头不去看谢廷玉,“我才不要告诉你这个讨厌鬼。”他拿起竹简,施施然离去。

……哎?

谢廷玉追上去,“殿下要是告诉我,我就让殿下双陆一局。”

一说这个姬怜就恼火,耳尖微红,“你少瞧不起人了。谁要你让了?总有一日,我一定能把你打得落花流水。”

两人的争执声渐渐飘远。

————

两辆朱轮华毂马车缓步徐进,驶入建康城内,自朱雀道开始分开,一辆朝青溪河驶去,另一辆则沿着秦淮河畔蜿蜒而行,穿过朱雀桥,最终停在乌衣巷口。

乌衣巷两侧毗邻着高墙黛瓦的宅院,最为出众的两族宅邸相邻,分别为陈郡谢氏和琅琊王氏。

门房一见,立即手拿马凳恭敬地迎上去,后边已经有僮仆跑进去大喊“家主回来了”,里头登时十几名仆妇、侍奴,以及韦风华疾步而出,站成一列,恭迎此人回府。

马车门推开,从里头走出一个身穿深紫色织锦襦裙,腰间是一条镶玉的黑色锦带,头上斜插一只玉兰簪。此人面容清隽,眼神锐利,眉眼处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这位便是陈郡谢氏的家主,谢清宴,如今官至大司徒,兼任太傅,并廷尉正一职。

谢清宴步履平稳地从马车上下来,一手习惯性地端在身前。

“廷玉和辨微呢?”

辨微正是谢父的名字。

谢父全名何辨微,出身陈郡何氏,是当地的名门望族。两人是自小相识,青梅竹马,由双方母父作主牵线订下婚约,可以说两人的姻缘算得上门当户对,水到渠成。

韦风华答:“主君正与娘子一块在亭内饮茶。”

谢清宴颔首,“你们先把马车上的檀木箱搬下来。辨微同我说,廷玉想要学习拉弓射箭和骑马。大周最好的马还得是大宛马,我已经去信给此次居住在青溪夷馆的粟特萨保,届时让廷玉带着我的玉印,让她去挑两匹五岁的宝马。马,还是要自己挑的最合心意。”

当谢父的信快马加鞭到谢清宴手中,她已经着手在安排谢廷玉拉弓射箭一事了。

再者,一匹大宛良驹已是价值百金,谢清宴一出手就是就是赠送两匹,可见谢廷玉在她心中地位非同一般。

谢廷玉正与谢父说笑,一转头,正巧看到小竹桥那端有抹紫色的身影,韦风华以及一干仆妇一脸恭敬地跟在身后,且她们四五个提着个大箱子。

除了是谢氏家主,还有谁能让下人们如此敬畏呢?

谢廷玉一脸了然,即刻放下茶盏,起身去迎谢清宴。

她快步走到谢清宴面前,拱手作长揖,“母亲,女儿谢廷玉请母亲安。”

十二年未见,谢清宴也不顾什么家主威仪,一改往日的沉肃,上前一把抱住谢廷玉,大力拍她的脊背,“廷玉,我的乖女怎么瘦?是不是上清观的餐食太难吃?”

谢廷玉被突如其来的母爱深感局促,她从怀中挤出个脸,“饭菜倒也还好,我自从回建康,每餐都吃两碗饭,倒是胖了五斤。”

站在旁边围观的一干众人见此母女情深的场面很是动容。

尤其是谢父。他撇过头去,悄悄用袖角按了按眼角。

谢清宴执起谢廷玉的手,两人一同走到小亭中。

“我回来的路上,恰好路过弓坊,便特地给你买了两幅弓。我的乖女要练射箭,得要有一把趁手的好弓才行。”

跟在身后的仆妇们立即有眼力见地将檀木箱打开,只见里头有两把截然不同的弓。

较小的那一弓为角弓,上有牛筋胶漆多层缠绕,最宜骑射。谢廷玉见此物便爱不释手,她假意一拉,此弓便捷轻巧,能拉三石。

另一把则为军中长弰弓,弓身狭长如新月,开弓需用腰背之力,可拉五至六石,这种弓更为常用的是在军中,箭出可贯重甲。

且,谢清宴考虑周全,这檀木箱里还有配套的保护手指所用的扳指,护臂,箭囊等等,以及三十六支雕翎箭。

“多谢母亲厚爱。”谢廷玉一把拿起箭囊,将角弓斜垮在肩上,“本来我想趁宫中差事结束,自个再去东市挑选,没想到母亲如此体贴,我这就去后园试射几箭。”

也不等谢清宴和谢父反应,谢廷玉转身就走。

“哎,你这孩子,妻主都未曾和你说上几句话……”谢父笑着,一使眼色,一直候在旁边的岑秀立马跟上去。

“无事,”谢清宴摆手,呷一口茶盏,“现如今都在一处,以后有的是时候说话。让她先松快松快也好。”

自回府以来,谢廷玉每夜晚膳后,皆会以消食为理由,在府内散步半个时辰有余,不过几日,已经将谢氏府邸的亭台楼阁、暗廊小径摸个透彻。

谢廷玉在廊下七绕八拐,来到一处僻静的西园角落、此地花木深秀,假山石嶙峋错落,石孔窍间缠绕着几茎青藤。

她一把爬上假山石,利用高处视野来观望府邸哪处可以供她练习。

谢廷玉双眼一眯,锐利地捕捉到一梧桐树下聚集着四五个人。那伙子人身穿靛蓝劲装,腰间佩刀,臂缚谢氏家纹的赤帛,看样子是谢府所专养的府兵。

在大周,世家贵族可蓄养府兵,这是朝廷特许的私兵,既用于保护宅邸,亦可做部曲调遣。

按律,若是顶级门阀,比如陈郡谢氏,可养核心精锐府兵至多五百人,而分散在庄园的那些外围部曲可达二千人以上。这些府兵平日都得轮流操练,不得懈怠。

可在这青天白日之下,这群人居然敢躲懒渎职,在那里聚众打马吊。

牌九散乱堆在石案上,为首的府兵正叼着根草茎,将一张纸牌高高抛起——

谢廷玉毫不客气,从身后取出一支雕翎箭,拉弓对准。弓弦轻颤间,箭矢破空而出。

还在埋头算钱的府兵们并不知晓祸事临头,她们笑嘻嘻地看着头上的纸牌,只听“咻”的一声,一支箭如同鬼魅一般,余势不减,精准穿透空中旋转的纸牌中央,直直地将其钉在身后的梧桐树上。

那些兵卫直接给看傻了,嘴里的草茎掉落在地上。

站在谢廷玉身旁的岑秀也看傻了。

……啊?不是吧?真的不是吧?

从假山石到那梧桐树之间,起码得有五十步之远,少主人居然能一箭穿透纸牌,这难度可比上次湖上一箭贯三环高多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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