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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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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廷玉很是疑惑,很是不解,很是诧异。

她百思不得其解。

为何姬怜会对她的上一世感兴趣?

当年,由王琢璋做牵线人,引荐她担任金吾卫一职,那时她才堪堪十七岁。那个时候姬怜生下来了吗?和她在宫里打过照面吗?

谢廷玉再次凑过去,“殿下如今芳龄多少?”

问男儿家年龄多少,和当众说你脸上的妆花了,口脂掉了,头发乱了是一个道理,很没礼貌。

姬怜高昂起美丽的头颅,冷酷回答:“你有病吗?”

讲师娘子继续在台上唾沫横飞,“古来有言,骐骥骋千里,非伯乐不显。王琢璋初见王璇玑时,便起了招揽之心。”

她指节有节奏地在案上叩击,“将军暗忖,如今大周正值用人之际,此等良才岂可埋没?于是,王琢璋不仅替王璇玑还清赌债,还将她典当偿债的刀赎回。王璇玑承此人情,也甘愿留在王琢璋身边。”

“然则,”讲师娘子话锋一转,“仅凭武艺终究不足。诸位当知,只习武艺而不通文墨,终究只是个不学无术的莽妇,纵有万妇不当之勇,亦不过是个看家护院的料。”

她叹息一声,轻呷一口茶,“所幸璇玑虽出身市井,识字但不通笔墨,却天资聪颖。王琢璋便亲授其书法丹青,更许其阅览府中珍藏的《孙子》《吴子》等兵法典籍。二人这般,亦师亦友,当真难得。”

底下的人听得入神,皆不由自主地拊掌称善。

谢廷玉被这段话勾起了往事。

当年,她将师傅安葬在院中那株桂树下后,就一个人下山,兜里仅揣着五贯钱。

她爱玩,看见什么都觉得新奇,被人引着玩起了双陆、樗蒲、弹棋等博-彩,又爱流连于各类勾栏行院。这些馆阁里的郎君公子们总爱喊她“绮罗娘子”,她明白这是夸她容貌好。

也是那个时候起,她突然悟到,单凭这幅皮相就足以让那些男人趋之若鹜。今夜不是宿在某位花魁的玉臂上,明夜便是又与路上偶遇的公子月下对酌。

起先赌-博时,输赢各半,后来悟透了其中关窍,便十局九胜,赌注愈押愈大。遇上手气不顺时,就去做赏金猎人,接些缉拿江洋大盗、追讨赃物的活计抵债。

她下手时讲究一击必杀,快、狠、准,能一刀将其头颅砍下,绝不拖到第二刀。

久而久之,逐渐在江湖上有些名气,有人称她为“绮罗血观音”。

有一次当场赌得输急了眼,直接把身上的刀给典当还钱。后来还不起,她趁夜溜走,追债的泼皮正巧与行刺王琢璋的刺客混作一处,倒叫她一刀解决了所有麻烦。

她将那刀柄上缠着红绸的刀拿来,抬首看向眼前这个一身贵气,却笑得亲切温润的人,狐疑道:“你替我赎回刀来就算了,真要替我还了赌债?”

王琢璋颔首,“你救我一命,我替你赎刀。一物抵一命,我王琢璋向来不欠任何人的人情。”

“啧。”她反手将刀别在后腰束带上,单手撑过矮几,衣摆扫翻了两只酒盏,就这么大剌剌地跪坐到王琢璋跟前。拎起酒壶自斟一杯,辛辣的屠苏酒烧过喉咙:“那便两清了——不如我再替你杀几个人?”指尖轻叩刀鞘,“说吧,还有哪个仇家要料理?”

王琢璋被这幅言论弄得哭笑不得。

她打量着对方洗得发白的麻衣粗布,摇头道:“我看你身上穿的这衣裳都磨出毛边了,钱囊里怕是连一贯钱都凑不齐。”执起酒壶替她续杯,“不如这样,你留在我身边五年,为我做事。五年期满,是去是留随你心意,如何?”

“有钱拿吗?没钱我不干。”

“你要多少?”

“你看着给,我看你也不像会赖我钱的样子。”

“那就每月十五贯。”这已经是朝中六品校尉的俸禄了。

王琢章补充道:“另外,四季衣裳各五套,用越罗裁制。兵器库里的横刀、弓弩、长枪等随你取用,坏了便换新的。”

“璇玑,我叫璇玑。”她突然道,眼睛直直盯着王琢璋,“你呢?”

“我叫王琢璋,出身于琅琊王氏。”

“什么狼,什么羊,听不懂。”璇玑眉头紧蹙,“为什么你们这些人讲话老是文绉绉的?”

王琢璋听完放声大笑,抬手唤来酒博士:“给这位小友再上一坛新丰酒!”又对随从道,“把炙羊肉、鱼鲙都端上来,今日我要与她痛饮一番!”

她又道,“说起来,前朝有位隐士,号‘璇玑子’,曾为我王氏先祖占卜过星运。你说你叫璇玑,莫非和她有些渊源?”

璇玑嗤笑一声,“璇玑二字是我自己给我自己取的名字。当年闹饥荒,我娘我爹养不起家里这么多人,就用一贯钱把我卖了,我师傅把我带大的。璇玑听着好听就叫了,哪儿来这么多弯弯绕绕。”

啪!

醒木又是一拍,谢廷玉回神,聚精会神接着往下听。

讲师娘子徐徐而道,“当年镇远大将军王蘅芜作主,将璇玑收为义女赐姓王氏,其中缘由——”她故意拖长声调。

“我知道,定是因她屡次救主有功!”底下有人脱口而出。

“非也。”讲师娘子摇头,“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件事要从建安时期的某次秋猎说起。”

“当年北狄使团来访,其中有个叫乌兰珠的力士,身高九尺,膀大腰圆,活似一头黑熊。这些狄人嘴上说着‘久闻大周女子英姿飒爽’,却故意提出由她们指定人选来进行摔跤角抵。”

她抄起案上茶盏比划道:“这角抵之戏,以将对方摔倒在地为胜。那狄人还放话,若大周输,她们北狄则可以任意挑选三座城池,男人以及男童带走。狄人甚是猖狂,居然胆敢选中当时王琢璋将军已有孕在身的正夫,实在是可气可恨!”

讲到此,她哈哈大笑一声,“嘿,你们猜怎么着,却偏偏挑中王璇玑。她们瞧王校尉她身量高挑却骨骼纤细,以为是个软柿子。”

“没想到,王璇玑力气奇大,三下五除二就把乌兰珠摔倒在地。北狄出了大丑,在秋猎期间使坏,几次射箭都是擦着王琢璋而过。”

“王校尉当即挽弓,使出一招雀屏中选,一箭正中狄人左目,又一箭射中另一人的咽喉,当场身亡。”

“先帝龙颜大悦,特此嘉奖王校尉一颗救命丸,此药丸为大周皇室秘药,不论人是中了何毒,只要服此丸即可捡回半条命。”

“那一年王璇玑校尉还在金吾卫中任职,只不过才十八岁,真的是年轻有为啊!”

“当年秋猎,王蘅芜将军全程在场,亲眼目睹其武艺超群,更感佩她的忠勇智取。事后便开宗祠,焚香告祖,收其为义女,录入琅琊王氏谱牒。”

堂下顿时哗然,有几人激动得拍案而起,连声叫好,喝彩声经久不息。

“好!此次的名家讲史便到此为止。”台上的讲师娘子一抚袖子,“不知在座诸位可有所得?”

她目光如电扫过全场,视线忽地定在最后排,高声道:“坐在最后面的那位道士娘子,就是那位头戴莲花冠的道长,不知你从王校尉的部分人生履历之中,学到了什么?可有什么感悟启发?”

那位道士先是从屏风处瞄一眼,再转过头来,一脸惊讶,“讲师,你是在说我吗?”

“啊对对对!就是你,连方外之人都来听王璇玑校尉的一生传奇史,可见咱们校尉的英名早已超越朝野,流传于江湖方寸之间!”

谢廷玉:“………………”

……她也没想到,当年酒醉后随口道出与王琢璋之间的往事,以及秋猎时所发生的事会被编成评书,流传至今。

谢廷玉又朝姬怜看过去,一脸无奈,作口型道,“为什么被选中的人会是我?早知道我也坐屏风后了。”

姬怜将脸撇过去,肩头几不可察地轻颤,再转回时已是一派淡然,“既然点到你了……”于广袖下伸出手指,轻轻一推,“不妨说两句,你就莫要推辞了。”

讲师本意是让此人在席间说两句便好,未曾料到这道士径直起身,大步朝台上走来。讲师汗颜,到底不忍拂人颜面,也迁就般地将位置让给谢廷玉。

然后,谢廷玉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坐在讲师的位置,开口就是,“嗯……对……那我对此评书内容就简单说两句。”

她轻咳一声,“有的人死了,她还活着。王校尉虽已身亡,但她永远地活在我们的心中。”

此话一出,全场瞬间沉默了。

“呃……如果王校尉能够当场听到诸位如此缅怀她,她一定……呃……一定感到……嗯……很欣慰。”

“我认为,此次的评书讲得非常好,有头有尾,不仅细节地道出了当年与挚友王琢璋将军之间的初相识,而且还拓展了当年秋猎上王校尉的壮举。”

“好好好好!讲得真的是很好啊!”讲师带头站起来鼓掌,“尤其是那句‘有的人死了,她还活着’,真的是绝世警句啊,不愧是道长,讲话都带有一股檀味。记下来,各位,赶紧记下来。”

“王璇玑校尉,会一直活在我们的心中。”

席间其余的人都点头赞同。

讲学终于结束。

在一片混乱之中,谢廷玉从台上走下,隐在屏风后的姬怜见状也站起来,欲和她一同离去。

“哎,前面的那位道长,还请留步!”身后有人唤她。

姬怜坐下,又一次把自己藏在屏风后。

这是一位在兰台阁办公的小吏。

谢廷玉:“何事?”

那小吏拱手作揖:“道长有所不知,按兰台阁规矩,听讲后需交一份听学札记。”她从袖中掏出一叠竹纸,“我这次选的题目是《论名将精神之传承》,道长方才那句‘有的人死了,她还活着’,当真如醍醐灌顶。”

谢廷玉:“……好说好说。”

小吏又问:“不知道长方才还悟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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