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雪青足足昏睡了一天一夜。

到了半夜的时候，天空炸响惊雷，随后暴雨便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冷气顺着门窗的缝隙侵入室内，国师自过来后，就一直在药房忙碌个不停，此时一停下来，突然感觉有点冷，冷气侵入胸腔，他握拳捂在唇边咳嗽了两声，然后慢慢在身后的躺椅上坐下。

国师面容舒展，皮肤很苍白，是那种一眼看过去，你就能知道他久病多年，才会显出如此病态的白，这样的人说他可以医病救人，病人看了都得犹豫许久，怀疑他是怎么把自己治成这样子的。

不过好在，他也从来都不是依靠医术在救人的。

寂静的室内，药香弥漫，窗边的躺椅摇摇晃晃。

国师单手支着下巴，目光长久得盯着窗外的雨帘。

隔着一串珍珠似的雨帘，他慢慢想起以前的事情。

皇室昏庸愚蠢，自取灭亡，妄求长生的老皇帝利用权势逼迫他入宫，他整日呆在皇宫中，感觉不管到了哪里，都总能闻到那挥之不去腐臭味道。

直到小殿下出现在他面前。

骨瘦如柴小孩一样的身体，和在皇宫中人人都可以欺辱的境遇。

多可怜啊，他支着下巴，长发披垂，窝在桃花树上，盯着那道小小的身影漫不经心地想。

可就在这个时候，那道身影像是察觉到他的视线，转过身去，看过来的眼神里面，一瞬间又凶又狠，活似要将偷窥者撕咬殆尽的蛮横。

桃树上的国师愣了，但很快小殿下又将那一瞬间暴露的情绪通通隐藏，换上一副可怜又无辜的模样，他跑到桃花树下，状似讨好地问：“国师大人？你是呆在上面下不来了吗？”

国师哑然，他轻飘飘地翻身而下，落在小殿下的面前，握住他的手问：“怎么了小殿下？难道你还想接住我？”

他没忽视凉雪青在那一瞬间身上冒出来的尖锐和排斥，但他很快又强行压下身体的本能反应，扯出个勉强的笑容来，“如果国师下不来的话，我可以帮国师叫宫中的侍从们过来。”

国师松手，不再同小孩在这种话题上争辩，看着那道跑远了的背影，他突然觉得，在这皇宫里，也不算是全无趣味。

雨声绵绵，躺椅上的身影慢慢睡了过去。

-

第二日，凉雪青终于苏醒。

系统这时才联系上他：【发生什么了吗？】

凉雪青慢慢想了想：【没有，只是梦到了一些原主很久之前的记忆。】

【是和那位国师有关吗？】

【是，也不全是。】

这时，一只修长的手撩起帘子，黑袍男子随着温和的日光走了进去。

猛一看到醒过来的凉雪青，他面上很是惊喜，“陛下！”

凉雪青转头。

双手拢袖的国师在他身后一同进来，他面容舒朗，斜斜瞥过来的眼神里，藏着些不怀好意的意味。

凉雪青皱眉，脑中又闪过梦中的场景，这人，怕是不安好心啊。

宋钰心没能待多久，他政务繁忙，如今又多了许多的事情要做，能抽出时间过来看看已是极为不易，索性凉雪青看起来身体已经很不错，他也就放下心来离开了。

一时房间内只剩下凉雪青和国师二人。

宋钰心一走，国师立刻也就不装了，他将手一松，靠在榻上，支着下巴看向对面病歪歪的凉雪青，轻笑：“小殿下你当日放火烧我天极宫的时候，可有想过今日还能在这与我共叙佳话？”

什么意思？凉雪青愣住，他转头对上面前人那双有些狭长的眼睛，眼里面浅色的瞳孔泛着淡淡的青色，在早上的日光照射下，闪烁灵动的光辉，不像是人类会有的眼睛。

忽然间，他像是在那双眼里看到跳动的火光，那火光在他面前逐渐放大，直到将他完全笼罩在其中。

“小殿下！”

凉雪青慢慢转头，是国师立在大殿门口叫他。

“小殿下。”国师牵住他的手，平日里看起来总是狡黠又聪慧的面容，如今冒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他开口时气息还有些紊乱，“小殿下，叛军已然上京，如今留在宫中唯有等死而已，随我离开吧？”

凉雪青缓缓蹙起眉，乌黑的眼珠子慢慢转过去，并不为他这种焦虑所影响，慢吞吞开口：“去、哪儿？”

国师轻笑：“小殿下跟我走就知道了，我们……”去一个人天下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他笑容僵在脸上，话也没能说完。

一阵剧痛从胸前传来，他缓缓低头，只能看见一截漂亮的剑柄，上面雕刻有精美花纹，中间镶嵌宝玉、珍珠——而此时剑柄正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握住，手背薄薄的肌肤下能看见浅浅的脉络。

痛苦慢慢扩散，国师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他伸手包裹住凉雪青握剑的手。

伤口对他来说不算致命，所以他还有余力质问凉雪青：“小殿下这是做什么？”

“是想杀了我吗？”

凉雪青冷冷平视他，看到国师被刺穿心脏还一副没事的样子时，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妖孽。”

国师终于是死心，他慢慢睁大眼，像是第一次看清小殿下的本性，追问他：“为什么。”

“新朝初立，世上不再需要一只亡国的妖孽。”

什么？

国师极缓慢眨了下眼，思绪被疼痛影响，好半天才理解他话中的意思。

他轻笑，打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只是小殿下是个什么都不害怕的小骗子，但他自认为骗术高超，以为这世上没有人再骗过他了。

想不到，最后还是小殿下更厉害一点。

他慢慢松开握剑柄的手，双手向前抱住凉雪青，手上用力，但他二人中间隔着一截坚不可摧的剑柄。

他伸手缓缓抚摸过凉雪青冰冷的脸颊，手上的血迹蹭过他的嘴角，惹得后者又蹙眉，挥手打开他的手，将他推倒。

国师趴在地上，看着小殿下擦了擦嘴角，随后转身离开，没有多看他一眼，他还想要追出去，但是身上已经没有了多余的力气，眩晕、身体发冷，他慢慢失去意识。

几个暗卫跳了出来，然后熊熊火焰燃起，将整座宫殿都包围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