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他开始咳血,咳得撕心裂肺,又戛然而止,接着大口大口的呕血。
“李太医在哪?!”宋钰心抱着他,心跳又跟战鼓似的乱跳。
“国君,太医回太医院取药去了。”
宋钰心看着已经昏过去的凉雪青,思索了会来回的时间,转瞬间就做下了决定,他用披风将凉雪青密密包在怀里,接着张开真气罩将他护住,一路轻功跳跃,极快地赶到太医院。
太医院里此时还亮了很多盏灯,宋钰心落在院子里,动作小心且轻。
正准备高声喊人的时候,两道年轻的声音正正好传入他的耳朵里。
就在转角处,一墙之隔的地方,两个小医师还在处理白日晾晒的药材,他们一边处理一边谈话。
“师父还在里边么。”
“那肯定还没弄完的。”
“真辛苦啊……可是师父弄得那些东西,就算是我才疏学浅,也能看出来不过是些补气益血的药材而已,真能救那个公子吗?”
“嘘嘘——你不要说这种话,师父做的这可是——欺君之罪,你不要命啦,到时候传进谁的耳朵里,整个太医院都要受到牵连……”
“抱歉抱歉,我不敢说了,你不要生我的气,也不要和师父说。”
里边的谈话声停下,只剩下规律的捣药声,宋钰心却还是僵在原地。
欺君之罪?
他半天才理解里面的谈话,顿感五雷轰顶。
李太医骗了他?他怎么敢的?
他突然裂开嘴,然后哈哈笑了两声,这笑声在寂静的夜里及其突兀,转角处的小医师立刻警觉。
他们小心地走过来,只是堪堪看到一片衣角,瞬间就明白了来人的身份。
扑通跪下就开始磕头:“国君!国君饶命啊国君!”
宋钰心冷冷的俯视着二人,残忍的想法一时占领了上方,只需他一声令下,整个太医院都要为此陪葬。
但他不知道怎么了,愤怒都被积压在胸腔,一时忘了开口。
直到屋里的人都听到这阵吵闹的动静,跑了出来,宋钰心一眼看到李太医,他只是披了件外衣就跑出来,脸上的神情难掩疲倦。
李太医看着这一幕,面上惊愕,显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国君,不知……这是怎么了?”
他又看到宋钰心怀里的人,当即就想伸手接过去,“是公子又发作了吗?”
宋钰心看着他,面色冰冷:“李太医,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欺骗孤?”
李太医瞪眼,面上一瞬间闪过惊愕、痛苦、畏惧等多种情绪,最后只剩绝望定格在一片苍老的面孔中。
他垂下脑袋,也跟着下跪,沙哑的声音在不断发抖,“臣欺君瞒上,罪该万死,当受车裂之刑,只求国君莫要牵扯他人。”
其他人跟着一块跪下。
宋钰心微微垂眼,身上杀意涌现,他抬手,“李太医——”
一道牵扯的力量从袖口传来,这打断了他的话,宋钰心低头,看见凉雪青睁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凉雪青感觉身上还很痛,他虽然现在还死不了,但也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宋钰心杀了太医院德高望重医术最好的李太医。
他费力扯了扯嘴角,尽力想要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朕会变成这个样子,爱妃难道还不清楚是谁的原因吗?你我之间的恩恩怨怨,又何必去牵扯上他人。”
但是这话听到宋钰心的耳朵里,不知为何他却觉得这是在嘲讽他一样。
他身上的怒火被凉雪青一盆冷水浇灭,是啊,陛下会变成这个样子,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他夺了他的位置吗?陛下宁愿死,也不愿意留在他身边。
太医院里里外外一片鸦雀无声,只有亘古的月亮在一群人的头顶静静流转。
李太医在地上跪着,丝丝寒意顺着地面爬上他的膝盖,他渐渐感到头晕眼花,几乎要跪不住,这时,终于等到了死亡的宣判。
“都先起来,给陛下检查一下,等这桩事了结,孤再来和你们秋后算账。”
李太医头晕的厉害,一下子都没听见国君的话,还是身后的几个年轻人反应过来,赶忙磕头谢过君王的恩典。
凉雪青被放下,李太医亲自给他检查了一番,喝了药后便沉沉的睡过去了。
然后李太医便跟着宋钰心来到了另一边的屋子里,一进去他跪下请罪。
宋钰心面容麻木,问:“你那日不是在孤面前承诺的好好的,‘竭尽全力,遍寻古籍,替公子寻找出几分生机’?你当时就是在骗孤?”
“君上,是的,我那日诊断到公子的身体,便知他是生机断绝,绝无治愈的可能。”
“他的身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宋钰心并不太了解,他还当凉雪青是上回服毒后,身体一直没有恢复过来,才会一直虚弱。
怎么突然就被宣判死刑了呢?陛下明明还那么年轻,明明以前……
李太医叹气,摇着头解释:“病人身怀多种剧毒,如今毒入骨髓,脏腑具衰,老臣也无能为力。”
“多种毒素?这是为何?”宋钰心晃神片刻,“雪青他不是只中过那一回毒吗,他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说着说着他脑海中突然又翻涌出过往的回忆来。
难道是那时候吗?
李太医又是叹气,他小心瞥了眼出神的国君,斟酌着说:“病人身上的毒极为复杂且品类繁多,在他身上扎根的时日恐怕已有十余年之久,非一朝一夕能够形成的。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他以前似乎内功不俗,所以才能够一直用内力压制毒素许久,如今……”
砰——
一声破碎声突兀响起,把李太医吓得个够呛,他小心翼翼抬眼去看,看到是国君挥袖把桌案上的茶具都扫落在地。
国君不知道在生什么气,一双圆润的眼都瞪大了,面上的神色惊恐骇人,像是想起了什么恐惧无比的事。
周围的宫人早已惊慌地跪了一地。
宋钰心猛地站起身,衣摆下的手犹在不停颤抖,指甲扎进肉里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满脑子只有李太医刚刚说出口的话。
一直用内力压制毒素。
……居然是因为这样吗?
哈哈、
他整个人都像是被丢进了火堆里,炽热的火焰不断翻腾,诘问着他的恨和欲,炙烤着他的贪和嗔。
他嘴角抽搐,随后一丝血迹缓缓滑下。
这一切居然都是因他而起吗?
他猛然间想起曾经凉雪青平日里的模样,他一身赤衣走在龙盘凤舞的宫廊之中,他长发披垂立在雕花琉璃窗透过的阳光之下,他总是不论冬夏都拥着雪裘捧着暖炉,他那永远冰冷永远雪白的肌肤,他回眸看人时漂亮的不像一个真人,倒像是万年雪山里走出来的一抹精魄,这一切的一切——原来都是因为毒吗?
他到底是怎样愚蠢,才会迟迟不曾发觉着其中的怪异,才会每次都让他一句“朕纵欲过度,自作自受罢了”给哄了过去。
“国君。”李太医看着这一幕,心中很有些震撼和惊讶,国君这到底是怎么了。
宋钰心愣愣看着地上这一堆碎片,心中泛起无限悲凉,对于李太医的关切也是充耳不闻。
许久,他才挥挥手,然后推开门一个人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