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茅草屋,心情与在外头时截然相反。
或是两人待久了,身侧的姜衢寒已知她所恼何事,陈肆信的后方,书写几行情真意切的诗,字字句句表露他娶了丽阳公主之后遭人耻笑的无奈与心酸。
这回姜衢寒倒是忍下生闷气的冲动,反勇于面对楚晚宁,“公主若想替陈肆出头,臣愿送公主回皇城。”
暑期酷热难耐,他自会寻一处清凉之地避暑,没来得总待她身边透心凉。
与其干置气,倒不如成人之美,她好过,他也好过。
楚晚宁自是无法猜测姜衢寒心里的想法,闻他所言,只晓得自己心下厌恶得很,不仅厌恶陈肆,也捎带姜衢寒也厌了几分。
懒理他,将手中信件揉成团,丢至灶中。
光想着一会儿烧些热水,洗去一身汗味,再换上轻便的衣裙走访田间,脑海里只有生计,吃完上顿还有下顿,她便觉舒坦。
思忖间,就听到身旁之人低低的一句“公主若觉臣碍眼,臣便回营地训练。”
什么叫她觉得他碍眼了。
楚晚宁拧眉望他,隐隐生出不好的预感来。
下一刻,果真听到他自怨自艾的话语传入耳中,“免得招惹公主心烦。”
虽早已知晓他是个心思敏感之人,可骤然见他这般,楚晚宁仍感到些许意外,毕竟上辈子和这辈子鲜少与他接触,饶是知他心思多变,却也猜不出他为何多变啊。
莫非是因陈肆?
可陈肆与他何干,他二人不曾见过面。
可又细想每次有什么牵扯到陈肆,他这人就开始不对劲,末了,倒变成她的错。
莫非…姜衢寒是断袖,看上陈肆了?
这个结论立马遭楚晚宁否定。
“将军,我在乎的是丽阳而非驸马,请你别上一句替丽阳说话,下一句就替驸马不值。”
顿了顿,胸膛中仍堵着一口闷气,又忍不住继续发难,“方才我与你说过驸马的不是,你偏要认为我想替驸马出头,你这般摇摆不定,着实令人讨厌。”
‘蠢货’二字未曾从她口中道出,但从她翻的白眼中,已明确传达。
这人,真是无可救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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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信给陈肆之后不久,楚晚宁寻访田间时,偶然遇见黎震和庄柳一前一后行在前头,左顾右看,见四下无人在意他们,便钻进山林里边。
因闲着无事,又执着浓浓的求知欲,楚晚宁偷偷摸摸地跟在他们后方。
两人到了山林深处,躲进先前和黎震相遇的河岸边那处茂密的芦苇丛内。
那方已无她藏身之处,只能躲在稍远的大树后竖起耳朵听着。
他们在芦苇丛里的动静随风飘过来,隐隐听得莫名其妙的抽气声,还有出自于庄柳之口的那几句“你走开些,重死了…”
这刹那,楚晚宁不知怎的,竟下意识撒腿就跑。
刚跑出山林,迎面撞上一堵坚硬的肉墙,她反射性倒退两步,被人拉住手臂免了往后摔的结局。
刚站稳,忽觉鼻间一热,抬手轻拭,指尖竟染了一抹红。
“公主,何故如此鲁莽。”
对上姜衢寒那双染尽愁忧的眼眸,耳边仿佛还能听见黎震和庄柳芦苇丛里的细语呢喃。
她也不知他俩缘何突然来了兴致,偏偏幽会时被她撞见,但她向来对这种事习以为常,宫里长年可见有侍卫太监的,御医王爷的,自小到大,脑子里塞满了他们幽会时的你侬我侬…
“公主?”
“无事,走吧。”
他俩在里头幽会,不见得喜欢有人打扰。
待楚晚宁走出两步,姜衢寒还在身后欲要进山林,她又转回身准备阻止,却见他指尖抿着些草药,青绿色的草汁沿着掌心蜿蜒绵亘,空气中瞬间多出清冽的苦涩味。
碾得软绵绵的草药已经递到面前,楚晚宁捂着鼻子,那味熏得她连连退步,“拿开拿开,臭死了。”
“止血,不可胡闹。”姜衢寒要将草药塞进她鼻孔,少不得要拽下她碍事的纤手。
力气比不过他的楚晚宁,自是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坨臭烘烘的草药塞进鼻孔。
好臭!
“忍一忍,很快就好了。”姜衢寒拍拍手,拾起地上的工具欲要往森林去。
大抵不希望姜衢寒撞破黎震和庄柳的好事,楚晚宁叫住他,“将军待会儿再进山吧。”
“为何?”他漆黑的眸中尽是对她话里的不解。
楚晚宁低眸,也没法好好将那俩人的事道出,毕竟也非光彩之事,说给他听,无端只会给自个增添尴尬。
索性,夺过他手中工具,却惊觉自己竟抬不起那把锤子!
等等,好像忽略一件事。
姜衢寒这时辰拿着锤子进山作甚?
她蠢顿那会子间,姜衢寒一直蹙着眉凝视她,“公主有事不愿说?亦或是山林内有什么是臣不可见的。”
楚晚宁站在两步远内,望着他被光影点缀的轮廓,一时红了耳尖,低眸细若蚊吟:“黎震和庄柳在里边干事,你若不忙,先在这儿等一阵子,待他们完事你再进去。”
姜衢寒目光沉沉地落在她泛红的耳尖上,更是不解:“他们在里边,做什么事?”
这种事哪好意思说,姜衢寒若是女子,尚且还能道几句悄悄话,可偏偏他是男子…
她默然羞恼期间,正片山林也与她一般静悄悄,唯有一条小河潺潺流水,鱼儿欢快地游来游去,甚至跃出水面去叼岸边的小花。
难得有几分悠闲宁静的格调,楚晚宁却无心欣赏,只顾着低头,细语呢喃:“就是鱼水之欢…”
姜衢寒原先还很淡然,毕竟想着两大男人在山林里除了砍柴伐木还能干些什么,可骤然听完楚晚宁的答案,他不自觉地幻想了下黎震和庄柳互动的场面,刀削般的轮廓竟也跟着染上几分薄红。
说起来,他只听过手下讨论男女之事,对于断袖之癖,真是闻所未闻。
“公主,你是否误会了什么。”
“不,我听得真真切切的。”
正欲再说多两句,二人骤然听得一声“你们在聊什么”,紧接着就是沉重的脚步声和拖东西的声音传出。
楚晚宁循声望去,隔着杂草丛,庄柳高挑的身影在其间若隐若现。他一身粗布麻衣已湿透,发髻凌乱,几缕青丝散乱耳边,不知是热还是忙得累,素来消瘦的脸多了点红晕。
他手中拖着几根粗绳子,绳子后方绑着辆木车,木车内装有几颗大石头。
庄柳抬手抹了一把汗,望向姜衢寒时,嘴角不由得抽了一抽,“我说将军,叫您帮我拿锤子来砸石块,您倒好,杵在这儿跟楚姑娘聊得热火朝天。”
他松开绳子,往二人靠近,待近些,忽闻他身上沾有芦苇丛的水汽,楚晚宁耳尖刚褪去的红晕又悄然爬了上来。
她已经无法直面对着庄柳,退一旁大树下,摘片硕大的草叶扇风。
眼前姜衢寒对庄柳的调侃置若罔闻,只将锤子递给庄柳,而后才道:“多亏有你出手相助,这工程才能继续下去。”
“将军见外。”
姜衢寒原本想扯开话题,却不想话题又被庄柳绕回来,他轻轻拍打着姜衢寒的胸膛,笑眯眯地小声道:“将军和楚姑娘畅聊时,别杵得跟木头似的,多说多笑,这样才笼络住她的心。”
姜衢寒却不急着回应他,垂下眼睑似乎在掂量他话的可行度。
调侃过后,庄柳拿了锤子又准备转入山林,行至楚晚宁面前时,他脚步顿住,对上次在土地庙楚晚宁开口建议的事给予郑重致谢。
少了那份焦躁不安,庄柳看起来比先前可靠得多。
但一想到他和黎震在芦苇丛里…
楚晚宁耳尖又泛起薄红,撇开目光落在姜衢寒脸上,朝他挤挤眼睛,赶紧撤退。
姜衢寒误解了她的意思,竟张口叫住庄柳,冒昧问道:“你和黎震在山林里做了什么?”
庄柳折首,便见楚晚宁执着不明所以的求知欲,还紧张得咽了下口水,似乎对他二人的互动很感兴趣。
他便道:“先前黎震发觉芦苇丛有许多鱼虾,差我帮他制造铁笼子套陷阱。这不,笼子才放下去不久,他便伤着了,不得已就叫我来搭把手把笼子拉上来。”
话音刚落,羞得楚晚宁只想埋头进草丛里躲着,心里特别恼。
她怎么会误会成这样?明明只是寻常的对话,却因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硬生生想歪了去。
幸好没到处乱说,否则这脸可真是丢大了。
正胡思乱想间,庄柳已经和姜衢寒道别,扛着锤子步入山林。不过,他才走出两步又转回脑袋对楚晚宁道了一句:“姑娘,下次跟踪人的时候,记得藏好来。”
楚晚宁登时僵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如小丑般以无人知晓她跟踪人,没想到,原来他二人不仅知道,还看破不说破,故意演戏给她看呢。
此刻的楚晚宁一碰就碎,连自己出门要干啥都忘了。
那车石头,最后则由姜衢寒接手,从山林的另一条较为平坦顺滑的山路拉回大院。
工程暂停了几日,村民们眼巴巴地等着黎震和庄柳,见是楚晚宁和姜衢寒,虽不说不喜,倒也不厌,只是面上无欣喜之情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