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夏季，沈持正式回归梁江集团，接任CEO。

沈老爷子千古，百年巨轮的权势骤然更迭，无数双眼睛明里暗里盯着沈持，唯恐他坐稳了位置。

这位年轻掌门人的行事风格跟他的姓名如出一辙，隐忍克制，先前他安插的那些个眼线起了作用，到他上位前，他手里已掌握了一帮老狐狸的“黑料”。

父辈打的天下，多的是不争气的不肖子孙来败家，是人就有软肋，沈持就狠戳软肋，摁灭了那些倚老卖老的气焰。每一步，他都走得大刀阔斧，深知越小心翼翼，越有人作威作福。

窦柠当时早已从沈持原先的公司离职。

她的确不该跨专业找工作，条框明确的职场不适合她，职场规整严肃，充满秩序，也是无趣的，太多冗杂无意义又浪费生命的会议，她习惯了随心所欲的创作氛围，于是在三个月后主动离开了公司。

在外人看来她是初生牛犊，没头的苍蝇，任性胡闹够了，撒手走人。

她对这点不加辩驳，她也不喜欢那样的自己。

二十来岁大概都避免不了试错，失败，犹豫，迷失，拥有庞大的时间，却走不出一条明路。

那时庄仁青来川城参加一个培训学校的课程，学做糕点以及流量在餐饮中的打法，准备回大理开一家面包店。

庄仁青结业后，窦柠刚好有时间，尽半个地主之谊，领着他和几个朋友在城里逛。

送庄仁青去机场后，窦柠接到连释迦的电话，说由于临时管控，这一周都回不去小区了。

事发突然，窦柠跟连释迦在电话里聊了几句，好在家里囤了足量的食材，互相嘱咐后，她打算暂时去住外面的宾馆。

三十八度的夏夜，窦柠从超市出来，坐在长椅上吃雪糕，在手机里刷住宿信息，都是客满。

连释迦发微信来问她。

释迦大爆炸：柠柠到哪里了，锁的密码我发你了，很久没住人，可能有点儿灰。

N-1: 算了算了，没住过单身豪宅，住不惯的。而且太远啦。

释迦大爆炸：有什么住不惯！

释迦大爆炸：那你怎么办啊！这么热，中暑怎么办！

窦柠看着夜街，举目无亲，她也不知道怎么办，不好去朋友家凑合。

晚上九点，沈持开车路过一处新开的商圈，前不久公司的汽车旗舰店开业，他还来剪过彩。

瞥过后视镜，几分钟后，他又绕了回去。

“你真的在街头要饭啊？”

一把熟悉的打趣男音，窦柠抬头。

许久不见，沈持又帅了，身高挺拔，清瘦了一些，头发剪短了，浓墨深邃的眉眼，穿了一件潮牌白T，牛仔裤，手里拎着墨镜，一看就约了朋友。

窦柠没心思开玩笑，实话实说：“回不去小区了，我可能要找个宾馆住。”

沈持看到她胸口和额头上蓄满汗水，“上车。”

窦柠咬着雪糕棒犹豫。

沈持走到自己的车旁，回头看窦柠，她坐在那儿像只流浪猫，“过来，要是被贴罚单你负责？”

凶死了。窦柠白了他一眼，走过去小声说：“你办法多，要不麻烦你帮我找个宾馆吧，不要贵的。谢谢了。”

沈持拉开副驾的门，看着她微微皱眉，“坐进去。”

上车后，沈持靠在椅背上接电话，说他不去吃饭了，不知那边说了什么，沈持笑着骂了一句脏话。

窦柠默默系好安全带，在后视镜里看沈持，他说话时，喉结的弧度锋利，有跳动的青筋。

她悄悄移开眼。

不要。

她警示自己不要再觊觎。

沈持转动方向盘，也不在导航里输地址，上了高架桥，走滨江路，油门压到了底。

超跑的极致性能让夜景疾速倒退。

车内没放音乐，安静得可怕。

沈持的存在感强烈，窦柠隐隐察觉他不高兴，“我们去哪儿啊，你开慢点儿。”

沈持突然问：“怎么辞职了？”

窦柠：“因为岗位不适合。”

沈持嘲讽地笑，“当初去面试的时候怎么没觉得不合适？”

他没阻止她入职，但也并无提携，任其发展，据说工作成绩还不错，只是她比他还要先离开公司。口口声声说为了他来，走倒是走得干脆。

粗略估算，他们快一年没见了。

车越开越快，发泄似的，窦柠握紧头顶的把手，“及时止损。我现在就想回舒适区待着。”

十几分钟后，车停在来福士楼下。

窦柠死活不下车，“我不去。这旁边的酒店我住不起。”

引擎熄灭，车内冷气停了，沈持走到她那旁的车窗外，“那行，你晚上就住这儿，我把车门给你锁死，省得你半夜被偷了。”

窦柠见沈持要按中控锁，开门出去。

热浪扑了她一脸，身上好似裹了一层加热的保鲜膜，所以车里根本住不了人。

窦柠盯着沈持的背影吐槽，斯文的流氓，温柔的痞子。

窦柠进客房洗漱完毕，再没有看到沈持。

他刚才领她进来，给她交待了两句，说这是没人住的房子。

大平层空旷到心悸，四方周正的房型，气势恢宏，灰白调，孤冷，没有累赘装饰，品味高阶的极简风。像没有感情的珠宝盒子。

露台正对朝天门码头，因盛夏江水涨潮，两江交汇线模糊了，抬头即是高楼霓虹和万家灯火。

窦柠给连释迦打电话报平安，微信里倒是罕见地多了几条信息。

沈持：忘说了，这是我家。

沈持：我不会回来，你安心睡。

沈持：缺什么找李嵌买。

绿色对话框下面有一个名片信息，窦柠思考了一下，没有添加。

她顶多明天就搬出去了，还是不要声张。

她在网上预订了一家短租的民宿，然后躺在枕头上转辗反侧。

谁会故意跟客人隐瞒家是谁的，像是怕她不愿意住。

沈持是不是也......

窦柠在被窝里红了脸，及时按灭了这种妄想。

如果喜欢，他之前就不会无视她的告白了啊。坏蛋。

睡到半夜，模模糊糊地听到门响，窦柠没睡踏实，拉开房门看。

说不会回来的人进了门，坐到沙发上，地上的身影拉得颀长。

窦柠穿着客房衣橱里的白色浴袍，以为家里不会有人，所以内衣内裤都洗了，里面没穿。

她捂住自己的领口，长睫不停地颤，“你，怎么回来了？”

沈持抬眼看窦柠，目光是定的，“这是我家。”

窦柠揪住自己的衣角，“我知道，我是问...”

沈持：“外面都管控了，很多地方去不了。”

窦柠大约是没睡醒，听出了他话里有委屈的意味。

沈持没移开眼神，窦柠的确长大了，站在那里就能勾出他的欲望。

窦柠轻轻呼吸，闻到淡淡的烟草气息，辛辣、微苦如焚香，那是他的味道，在冷气里散开，有种银铁的质感，仿佛烙在她背上，心脏都窒息一下，“哦。”

沈持捏了捏眉心，“你去睡吧。”

窦柠想问很多事，又一一咽下，只觉深夜跟他独处手脚都变僵硬，“晚安。”

沈持看着窦柠掩上门，女孩儿的香味还留在客厅，他胸口的烦闷渐渐熄灭。

她辞职以后，躲他够久的了。很明显的疏离。

应该的。

他活该。

来不及给她说，他单身很久了，想知道她好不好，也只能通过朋友圈推测她的近况。

晚上看到她坐在街头，那刻，他就不想再放她走。类似失而复得的心情。

这种感觉在心里出现了一撇，他想擦掉，情绪像接连拼凑的沙画，越擦越清晰。

第二天起床，窦柠去取自己烘干的衣服，经过房间门口，沈持刚好开门。

“我，能不能在你家暂住几天？”经过一夜的思想斗争，窦柠想出这个方案。

沈持换好了健身服，脖子上搭一条毛巾，平静地点头，“我又没赶你。”

窦柠暗自松一口气。

沈持：“昨天要是没碰见我，你打算怎么办？”

窦柠抠了抠指甲，“住路边的防空洞。”

沈持：“...你等着我夸你很有想法？”

窦柠轻声：“那怎么办啊。”

沈持：“你就不知道给我打电话？”

气氛凝滞。

在冒粉色泡泡。

沈持补一句：“你阿婆说的，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泡泡被戳破，窦柠看着灰白调的房间，不置一词。

谁要给你打电话，才不想找伤心事来给自己添堵。

不过四十三度的桑拿天见沈持也有好处。想到喜欢的人对自己无感，她的心都凉透了。他就是一会呼吸的制冷机。

小姑娘垂着眼，沈持想起她在清迈小房间的委屈，“要到中午了，我叫外卖，吃什么？”

俩人早上都没起床，一个没有吃早饭的习惯，在开会；一个不知该如何是好，躲着内耗。

窦柠没有下厨的想法，“饺子吧。”

外卖到时，沈持好像在房间里洗澡。

窦柠不好去敲门。

他不是那种骄奢的傻缺二代，他让她见识到，外人看来的毫不费力，都是他暗中努力的结果。比如健身。他会在上午固定健身，简直自律到自虐。

窦柠一上午在招聘软件里找工作，人生经不起来回折腾，怪她之前没想清楚，高不成低不就。她现在有兼职的收入，加上一些碎活，每月的收入不算少，但经济不景气，她需要好好规划自己的未来。

她穿戴整齐去开门，住宅的专属管家拎来了外卖，“太太您好，这是你们的餐食。”

窦柠为这称呼发怔，“我不是。”

管家愣了愣。

窦柠道完谢，关上门。

沈持穿好衣服出来，见窦柠的表情不自然，“做什么亏心事了。”

窦柠：“您点的外卖到了。”

沈持听她叫“您”就皱眉，“过来吃。”

窦柠把外卖包装袋撕开，同时送来的，还有几杯一点点新出的奶茶和包装精致的烘焙蛋糕。

沈持在余光里观察窦柠的表情。

他也是临时问的魏既之，他哪里知道这些女孩子的喜好。

窦柠打开外卖袋，“完蛋了，您没有点佐料吗？”

沈持反常地没让李嵌送餐，他看她偶尔在朋友圈里晒图说吃外卖还挺开心的。这是他第一次用外卖软件，所以根本不知道下单还要备注，“厨房有。”

窦柠：“哦，您别管了，我去...唔”

沈持用两指掐住窦柠的脸，“我叫什么？”

她之前胆子大，跟他表白，现在就划界限了。

窦柠脸颊发烫，下意识说：“沈...”

沈持见她睫毛在颤，女孩子皮肤白嫩，他用食指摩挲一下，声音染了笑：“沈什么。”

窦柠张了张嘴，用力拍他的手，“沈持你放开！”

“啪”的一声，房子空间大，还带回响。

沈持不再逗她，怕把人气走，去厨房打佐料了。

电视里在播放当地新闻，告知市民尽量不要外出。到处是愁云惨淡的雾。

室内开着冷气，窦柠脸热，用手扇了扇风，拿着手机回微信。

啪嗒啪嗒的按键声。

“谁在找你？”沈持拎着两个小碟子过来。

窦柠低头，继续回：“以前的一个同事，她看到我发的朋友圈了，问我找到住的地方没有。”

沈持听不出“她”、“他”的区别。

她跟人聊得挺认真，却很久没给自己发信息了。

他忽然，又想掐她的脸。

对她起的暴戾心，是他不曾意识到的占有欲。

窦柠看着塑料盒里的饺子皱眉，“沈持你点错了呀，这种饺子皮你不爱吃的。”

她记住他的这个喜好也是意外，某次公司聚餐，她默默在一旁观察他，餐厅里的饺子不是手工包的，一桌菜，他只有那盘饺子没动筷子。

沈持：“你倒是记得清楚。”

窦柠咬了咬唇，“你家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