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
“汤姆?”
“……嗯?什么事?”
艾尔薇拉皱眉看向汤姆。“你在想什么?我叫了你好几声。”
“你太吵了,我在思考。”汤姆头也不抬,眼睛仍停留在那本笔记本上。
那夜之后,艾尔薇拉的状态突然好转。
她以为是长时间的休息,使她的魔力自行回流恢复。
身体逐渐暖和起来,意识也不像以前那样沉重得要溺毙在梦里。
日子又回归了日常。
汤姆很高兴,虽然他很克制。但艾尔薇拉能察觉,他情绪里多了一丝掩不住的放松和……微妙的骄傲。
“我早说过了,”他落下最后一笔,“你只是需要时间。”
然后顺手将桌上的牛奶杯递给她。
艾尔薇拉伸手接过,但还未碰到杯身,汤姆却在下一秒突然松了手。
“——!”
杯子倏地砸向地面,碎裂成一地狼藉。
两人同时怔住。
沉默地看了片刻,汤姆起身,似乎要去取清理工具。
但刚转身,手腕就被人一把扣住。
“这是什么?”
艾尔薇拉握着他轻微颤抖的手指,拽开衣袖——斑驳的伤痕暴露在空气中,一道道,有的已结痂,有的还泛着浅红。
汤姆猛地甩开她的手,后退一步,迅速将手背到身后。
“你把自己划成这样,”艾尔薇拉望着他,声音发紧,“是为了什么?”
汤姆垂着眼,没有立刻回答,在思考一个可以让她闭嘴的解释。
“我最近在尝试新的魔法,你上次提到的炼金术……有些配方需要牺牲。”
“牺牲?”
“炼金术里很多仪式都需要巫师的血液。”他语气平静,“别大惊小怪,我知道分寸。”
汤姆说着往后退了半步,似乎想结束这个话题。
“汤姆——”
“艾尔薇拉。”他打断她,语气骤然冷下来,带着些怒意。
“你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不是吗?那就做点你该做的事,比如——别再管那些与你无关的事。”
“我不是要你保护的小孩。”
汤姆走向门口时冷漠地丢下这么一句。
-
但那些一道道伤痕,还是在艾尔薇拉心里划下痕迹。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汤姆在说谎。
那些她无法忽略的细节——他最近过于沉重的呼吸、总是藏不住颤抖的手指、还有饭后他按住胸口的动作。
这些“不对劲”就算他再怎么往下压,终究还是会浮上水面。
可率先摧毁艾尔薇拉心防的,却是另一个、更加恐怖的事实。
——汤姆,开始看不见她了。
-
最初,是一个清晨。
艾尔薇拉醒得比往常早些,看向正站在窗边发呆的汤姆。
她凑上前,轻声唤他:“汤姆?”
没有反应。
艾尔薇拉心中一紧。
她再次出声,下床拽住他衣角,轻轻摇晃他的手臂。
但他没有反应,身躯纹丝不动。
“汤姆,”她第三次叫他,声音近乎恳求。
可回应她的,仍旧只有沉默。
顷刻,艾尔薇拉如至冰窖,压抑许久的恐惧汹涌而来,将她整个淹没。
这是一种她早已熟悉的恐惧——
一切又回到最初,被整个世界隔离的深渊感。
她的声音失去重量,她的触碰无人回应。她睁着眼站在这个世界,却像一个幽灵,一个注定被遗忘的碎片。
艾尔薇拉心跳紊乱,胸口一阵发闷,指尖泛白地抓紧了自己裙边。
可她没有说话,也不敢出声质问。因为……她害怕,如果她再叫一声,汤姆还是没有回应……
但忽然间,汤姆转头了。
像是终于从某种神游中回神,目光落在她身上,下移,眉头微皱。
“怎么又赤着脚?”
然后,他俯身将她抱起。
艾尔薇拉却没有如往常那样抱紧他。
她静静地被他搂着,只是缩了缩脚趾,试图找回一点体温。
-
不过,这也方便了她探查汤姆的秘密。
中午,艾尔薇拉沿着楼梯向下,路过吵嚷的大厅,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这是他们为数不多独处的时间。
果然,汤姆在里面。
艾尔薇拉走到他身后,向来敏锐的他毫无察觉。
她眸色微沉。
他熟练地搅拌着浓汤,土豆和洋葱浓郁的味道飘散到空气中,氤氲出的水蒸汽融化了两人的身形。
接着,汤姆打出一碗,然后低头从衣兜里掏出一只小瓶子。
玻璃瓶透着暗光,里面装着深红的液体。像红酒,却更粘稠。
艾尔薇拉的瞳孔微缩。
汤姆拔开瓶塞,平静地将那瓶液体倒入碗中……
是血。
身后,艾尔薇指尖不自觉地握紧,止不住轻微的战栗。
从小到大,艾尔薇拉都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免费的,尤其是命运。
她闭着眼,默不作声地退出厨房,心里想的是:
——真是个傻子。
-
“今天的汤……”
“嗯?”汤姆警惕。
“很好喝,但是我不喜欢胡萝卜。”艾尔薇拉放下碗,优雅地擦擦嘴。
汤姆目光落到她的碗中,果然,汤汁所剩无几,但底部还静静躺着几块大得过分的橙色块茬。
“我知道。”他舀起一块堵到她嘴边,“但挑食不好,薇拉。”
勺子带着萝卜强硬地撬开她柔软的唇瓣,抵向齿间。汤姆看着艾尔薇拉迫不得已张嘴吞咽。
他盯着她,直到最后一块胡萝卜也被迫咽下,才终于露出一点满意的神色。随后起身,收拾她的碗碟,转身走出房间。
门“咔哒”一声关上后,艾尔薇拉垂下眼帘,抬手一挥。
先前织下的幻术悄然撤去。熟悉的汤碗顿时重新浮现在桌上——仍是那碗几乎未动的浓汤,香味浓烈,只是早已冷却。
胡萝卜一块不少,安安静静地沉在碗底。
-
与此同时,远离伦敦城区的荒野山林,一道道凌厉的咒语正穿梭在密林间。
塞西尔脚下生风,一记翻身闪过高空飞来的红光。
他落地便反手挥杖,强劲的昏迷咒精准击中来袭者,一声闷响后,对方狠狠撞上树干倒地不起。
“右侧!”搭档芙蕾雅·凯斯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语气急促。
“我有眼睛,芙蕾雅!”塞西尔大声回应,一甩手,禁锢咒精准命中潜伏的暗影,林间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
战斗眼看告一段落,塞西尔正想开口调侃几句,脑中却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拉扯——
……监听咒。
是布在那个孩子身上的。
他原本只是出于谨慎,随手在他身上埋下一道探针,只在魔力剧烈波动时激活。可那孩子出奇地安静,久无动静到让他几乎忘了这件事。
但现在,虽然只是微不可查的震荡,也提醒他该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啧。”塞西尔低声咂舌。刚一分神,一道蓝光几乎贴着他的肩膀划过。
他一声怒喝,随手抬杖,“昏昏倒地!”
那人立刻眼神涣散,瘫倒在地。
“剩下的交给你,我有事要处理。”塞西尔甩了甩披风,转身便走。
等事情结束之后,他得抽个时间,回去看看那位“安分”的小巫师。
“喂,别又给我撂摊子——!”芙蕾雅怒吼,可他身形已在林间模糊,下一秒消失得无影无踪。
“混蛋!”她骂了一句,恼火地一脚踹在最近一个敌人身上,“就不能当一次负责任的傲罗吗!”
-
两日后的夜里。
汤姆从床上睁开眼,屋子里没有声音。被子摊开,碗盘空空,桌上留着的那一杯奶,完好无损。
她不在身旁。
他来到走廊,艾尔薇拉蜷缩在走廊的尽头,头发贴在脸侧,唇色没有血色。
她没有惊慌,只是静静看着他走近,一如往常。
“……你应该已经睡了。”她先开口。
汤姆没有说话,他走过去,看了她一眼,然后——
猛地扯起她的手腕,将她拽起。
她轻得像羽毛,被他轻易提了起来,却挣扎着想甩开他的手:“你干什么?”
“喝了它。”汤姆低声说,把那只冷却的玻璃杯重新塞进她手里。
“我已经喝了。”
“你没有!”
她睫毛颤了颤……
他低头逼近她的脸,语气像刀子,“你用幻觉骗了我整整三天,以为我不会察觉?”
“……汤姆,你就这么想让我活着?”
“是。”他眼里没有动摇,“你必须活下去。”
她咬紧牙关,忽然一掌拍掉杯子,玻璃炸裂,乳白色液体混着玻璃碎片溅了一地,带出刺鼻的腥甜味。
“我不喝!”艾尔薇拉的嗓音尖锐,“我不要靠你活着,汤姆——你疯了吗?你觉得用血就能养活一个人?你这是慢性自.杀,愚蠢——”
“假的,都是假的……”她的泪光在眼底打转,“我的能力你已经知道了,根本没有什么契约!我用幻觉骗了你,我死了你也一样可以好好活着——”
话还没说完,他的手已经按住她的肩,强行把她压向墙壁。
“你以为我是为了自己?”
汤姆向来冷静,可这一次,他的眼睛是暗红色的,像被逼到极限的野兽。
“我不会死,你也不会。”
她倔强地与他对视,泪水已经滑下,却一点也不软弱。
“我不接受——”她咬牙,“我不接受以你为代价的生命!”
-
雨水在窗外倾斜而下,走廊只剩两人粗重的呼吸。
汤姆松开手,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瓶——他的血,未稀释的。他强硬地捏住她的下巴,不让她扭开脸。
“艾尔薇拉,”他低声说,“别逼我。”
“你已经疯了。”
“我很清醒。”他一手按住她挣扎的肩膀,一手将那瓶鲜红的液体抵上她的唇。
她咬紧牙关,眼神死死瞪着他。
但终究——她太虚弱了。
汤姆几乎是用暴力的方式,将手指探出她的口中,压住舌根,逼她吞下一小口。她呛咳着,眼角滑下泪水,但脸色却在短短几秒内悄然转变。
他见状,神情冷硬:“看到了吗?你本能地需要它。”
艾尔薇拉终于崩溃似的喊出声:“那你要我怎么办?等你死了,我再去啃你的骨头吗?”
他却忽然伸手抱住她,紧锢着她的腰身,将她整个人压在自己怀里,“不会的,你不会看到我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