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侧躺在高台上,被鲜血浸透的红衣紧紧贴着她的身体,一条极细的黑线从她的额角开始蔓延,分叉、交合,像蛛网般爬满了整张脸。
苍白的皮肤被分割成一块一块,看起来荒诞又可怖。
几不可见的黑雾萦绕在半空,发出股腥臭刺鼻的味道。
谢遥生神色凝重:“这是……魔气?”
还不等他再看,一只粗糙苍老的手就推开了他,银发满头的老妇猛地跳上祈神台,哭嚎着扑倒在那女子身上。
老妇身上灰色的粗布衣裳碰着血,立刻就被濡湿了一大片,可她丝毫不在乎,捧着死去女子的脸泪流不止。
“儿啊,我的儿……你怎会在这里……”
老妇跪坐在地上,像一瞬间被抽去了所有的魂魄,她哑着声音不停地用手锤着自己的胸口:“都怪娘,都怪娘啊!娘不该叫你去嫁……那一家子狼心狗肺的人,都是娘害了你啊……”
周遭的人们此时已经反应过来了,他们远远地围站着一起,冲着这边指指点点。
“那死了的,居然是刘寡妇的女儿云想容吗?”
“看样子是了,你看她哭的那样子,哎……也是个命苦人啊!”
“呸!”旁边一个唇角有痣的女人不屑道:“要不是她为了荣华富贵逼着云女嫁,能是今天这样子?”
“就是啊,肯定是云女不想嫁,又拗不过两家,这才一时想不开自尽了。”
祈神台上的老妇仍旧一副快要哭断气的样子,她捶胸锤地,指节上很快就布满了鲜血。
飘在半空的魔气此时也有了动作,它缓缓附着在老妇的身上,眼见着就要钻进她的体内。
老妇趴在地上,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一道灵力从谢遥生的指尖掠出,精准地将魔气打散,老妇这时才像是刚看到旁边站着的两人,她的眼中骤然迸发出光亮,身子前倾,挥舞着手就要去抓谢遥生。
血珠从她手上溅落,像断了线的珠子落在祈神台下。
“仙长,求求您救救她,救救我的容儿。”她略显癫狂地挥舞着双手,“白家说,从方外来的仙长什么都能做到,您救救她,救救她吧……”
谢遥生看着她,心中忽然就有了几分寒凉,他从乾坤袋中取出身郁离做的衣裳,轻轻盖在了云想容的身上。
他回过头叹道:“人死不能复生,您……”
“不可能!”老妇尖利着嗓子打断,“你是在骗我……我的容儿不可能就这么没了!”
她哆嗦着嘴唇:“一定是那白家使了什么手段……对,就是白家。”
老妇绞着自己的衣摆,最后看了眼倒在地上的女人,咬咬牙站起身,朝着反方向跑去。
“容儿……他们不救你,娘来救你!”
她拨开人群,衣裳下沾着的血渍在地上逶迤出细长的一道,转眼间就消失在街角。
谢遥生和郁离紧跟上去,不知道是不是夭红故意想告诉他们些什么,周边的人群时不时传来些私语声。
“那白家好说曾经是个有名的富户,如今竟然也干起了这种强娶云女的勾当?”
“如今借福也没借到,他们家也别想着再东山再起了,当初亏心事干尽,如果真让他们成了,那才叫老天爷没眼呢!”
“只是可惜了云女这才貌双全的好孩子,就因为个什么三阴命格,就被几两银子买过去遭受这些。”
那老妇看着年迈,但脚程却极快,他们顺着地上断断续续的血线停在了一户人家门前。
这家人的门楣当真是不负曾经富商的名号,光滑的石板阶上是厚重古朴的大门,两边的围墙极高,青瓦叠成的檐向上翘着,被风一吹还能发出“呜呜”的响声。
郁离走上前去敲门,敲过好几遍,才有个人不情不愿地开了一丁点儿门缝。
那人的眼睛黑黢黢的,嗓音里满是疲倦:“抱歉,今日府上不接客。”
他说这,就要将门阖上。
郁离从背后抽出不周剑卡住了门缝,里面的人动作一顿,眼睛向上一翻,漏出了点眼白:“说了,今日府上不接客,您这是何意?”
谢遥生走上石阶,他拍了拍郁离的臂弯,不周剑被收了回去,他抵住门问道:“可认识云想容?”
“不认识!”
里面的人一瞬间慌了神,他扣住门,露出更多的眼白:“你们问她做什么?”
“她死了。”
“死了就死了,又不干我的事,你们找我来做什么?”
他手下用劲,想将门重重关上,可还不等他有下一步动作,门后忽然传来声凄厉的惨叫。
里面的人一惊,他转头向后一看,接着就像看到了什么令他惊惧的事,这下也不管他们了,急匆匆地朝着后面跑去。
谢遥生将门一推,厚重的木门就伴随着尘土味打开了。
等他看清眼前的事物,心下一惊,不自觉后退半步。
只见那正对着大门的厅堂前,一道身影被一根绳子吊在了半空。那人一身粗布衣裳,满头白发像是被揉搓过,此时已经变成了一团一团,指节上的伤口滴着血,顺着指尖落在地上。
——那赫然就是先前的老妇。
那个原本抵着门的人此时状若癫狂,他声嘶力竭地催促着旁边的人赶紧将这老妇解下来,然后蹲下身,用自己的袖子狠狠擦拭着地上的血迹。
“不行……可恶的老贼,死都不老实,还想坏我的好事,做梦!”
在他擦拭过的地方,一股淡淡的魔气从地下氤氲而出,钻进了已经没有气息的老妇的身体里。
黑线从她脖颈开始蔓延,直至爬满了整张脸。
谢遥生正要走进去时,一个带着兜帽的男子就挡在了他身前。
宽大的兜帽遮住了他的脸,只能让人听到他有些嘶哑的声音:“你们不能进去。”
这声音听着有几分熟悉,他正想问些什么,身后的郁离忽然拉住了他的手。
郁离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他靠倒在谢遥生身上沉重呼吸着,手背青筋暴起,一副马上要倒地不起的样子。
兜帽人被遮盖的唇角扬起笑,他抬手,木门被重重关上。
谢遥生此时也顾不上别的了,他扶住郁离摇摇欲坠的身子,焦切问道:“这是怎么了?”
郁离喘着粗气:“是……”
他抬头,原本将要恢复正常的左眼此时正迅速爬上猩红。
事已至此也不能再做些什么了,谢遥生只好带着郁离回到了酒楼。
此时的楼岚早已从昏睡中醒了过来,他焦急地在房门外踱步,又时不时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望向祈神台的方向。
他刚才一醒来,就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而身侧赫然就是昨晚那个诡异的红衣新郎。一想到昨晚那诡异的一幕幕和路上那些招魂似的的城民,他身上就开始一阵阵冒冷汗。
等小心观察了四周暂时并无危险后,楼岚就开始像望夫石般等着两位仙师回来。
正当他等得有些焦躁时,两道身影就出现在了楼梯口。
楼岚赶忙迎了上去:“仙师,你们可算回来了,我等你们等得都要晕过去了……”
谢遥生应着他的话点了点头,此时也没工夫和他说些什么,径直就朝着房间走去。
楼岚正絮絮叨叨想好好讲讲自己是如何担惊受怕时,谢遥生就已经带着郁离进了房间。
木门在他眼前关上,里面传来声不大不小的闷哼。
楼岚想要推门的手僵在了原地,他回想起谢遥生有些薄红的脸,又想起郁离搭在他肩膀上满布青筋的手。
他“啪”一声捂住了想要尖叫的嘴,眼睛瞪得溜圆。
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难怪昨晚郁仙师那般着急,难怪那会儿谢仙师穿上那衣服后他是那般表情……
原来他们二人,竟然是这般关系么?
自觉发现了惊天大秘密的楼岚悄悄转身,安静地蹲在了楼梯口旁。
那他还是不要轻易打扰好了。
还不知道楼岚误会了些什么的谢遥生吃力地将郁离放在了床上。他从玉瓶中倒出几枚丹药放进郁离口中,这药药效很快,他的呼吸很快平稳了下来。
谢遥生抬手摘下了他脸上的鬼面,拉着他的手,将自己的灵力温和地注入他体内。
冰凉的灵力顺着经脉一遍遍游走,将原本沸腾的魔气重新按回了封印中。
郁离左眼的猩红渐渐消退下去,只是不知为何他的眼神却开始迷离起来。
他的手反客为主地扣住了谢遥生的手腕,稍一使劲,床边的人就顺着他的力道倒了下去。
谢遥生一个不察,下巴磕在了他的胸口上,霎时间就红了一片。
“干什么……”
话音未落,身下的人又握着他的手腕一个翻身,谢遥生被带上了床,还没等再做出反应,身上的人又压下身子,他别过脸,有些湿热的气息印在他脸侧。
谢遥生被这一下惊住了,他连忙抬手抵住郁离的肩膀,暗暗用力想挣脱开来。
可是这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钳住他的手怎么也不松开。
郁离好像是看出了他的抵抗,一双本盛满迷离的眼中带了点水光,他将头埋在谢遥生的发间,鼻息洒在耳侧,带着痒意。
“师尊……”
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点哭腔:“你不要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