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玲珊的眼角已有了细纹,却多了几分温润的韵味,她的掌心出奇温暖,腕间飘来淡淡的栀子香,无形地施以安抚。
“林听晚,你是家里的骄傲,也是我们南祁的骄傲,是小福星呢。”
女人的声音像春日晒过太阳的棉絮,让人安心,忍不住扑进去,抱在怀里。
小福星三个字,林听晚已经很久没听到过了,这是从前曾今红最爱给她的称呼之一,只是现在早已被没有感情的“你”取而代之。
“阿姨,我没事的。”
林听晚礼貌回复,也知道这只是客套话,是可怜她才说出的漂亮话。
因为她看出来了,温欣悦今天就是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态在食堂做那些事情的,至于她为什么会清楚,那是在一中,她和温欣悦是最好的朋友的那段时光摸索出来的。那段时光是她继父亲去世后最快乐的日子,也是最痛苦的日子的开始。
“林听晚,”
“林听晚,你到底哪句是真话?”
温欣悦突然发话了,“你果然令人讨厌!”
她说着转身,单薄的肩膀向内蜷缩,可步伐却是阔大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用力。
“悦悦……”
“阿姨,你快去吧。”
待欧阳玲珊走后,姚朝颜也识趣退后,“我去看看班主任怎么样。”
病房内只剩下她们母女二人。
“林听晚,这些为什么不和我说?”
“说和不说,有什么区别吗?”
林听晚漠然回应,并未在意女人的表情。不过这次,她没有听到女人不耐的语气词。
“那你就甘愿自己受苦吗?”
曾今红的这句,林听晚听出了抖,她睁开眼,但又闭上,肯定是听错了。
“那刚刚……的事情,也是那人先欺负的你了?”
这次,曾今红的声音带着哽咽,“你被别人这么欺负,你不痛吗?”
“这有什么痛的?”
“你小学六年级被别人污蔑作弊,你痛得喘不过气,痛得在地上打滚,可现在,那人扇了一巴掌还冤枉你!”
林听晚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她抓紧被子的一角,
“反正不会死。”
“林听晚你!……哈……啊……”
林听晚猛地转头,曾今红正掐着前胸,脖子被勒红也浑然不觉,双眸此刻蒙着水雾,脸颊投下苍白的碎影。
“你深呼吸!”
她急忙爬下床,时隔多年触碰曾今红的身体,手却倏地后缩了下。
怎么会这么瘦了。
“咳咳……”
林听晚彻底松开了手。
曾今红看着女生苍白的脸,“怎么了?”
她以为林听晚又不适了,急忙查看,“是不是额头又痛了?”
“你,你的嘴巴……”
林听晚难以置信地指着那一片刺眼的鲜红。
“哦,这个啊……”曾今红淡然擦掉,习以为常一般,“还不是被你气的!”
林听晚没有回话,但隐隐作痛。
“喂?”
曾今红咽了口唾沫,接起电话,“总理,有什么事……”
“g市那边的人提前来了,你去接应。”
“我现在这边有点忙不开,不太行。”
“不太行?这个项目是你……”
电话另一头的人怒吼及时被切断,曾今红拿起包,再一次离开了,连头都没回。
林听晚站在原地,她不知道曾今红怎么了,但就是有股不好的预感,今天的一切,都太奇怪了。
——
早自习的铃声响起,热闹的教室却突然安静下来。林听晚站在门口,敲门的手停了下来,任由众人打量。
“这是高三十五班吧。”
她轻声开口,可得到的不是回答。
“就是她,校园霸凌别人。”“全校第一就以为自己很厉害吗,真是可笑。”“能不能别让她来啊,既然在平行班就让她一直待那不行吗。”
底下议论纷纷,无非是那些老生常谈,伴随了她几年的谣言。不过现在,她不会再沉默了。
“我全校第一,甚至全市第一,我如果资格待在这,那你们谁有资格?”
林听晚径直走了过去,“还有,造谣犯法,编出一些莫须有的事情就那么好玩吗?我林听晚,从来都没有霸凌过别人,更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教室沉默下来,看似平静,可底下却波涛汹涌。林听晚对于这些早已摸透,她不在乎,也不会再受影响。
“亲爱的同学们……”
广播的声音重复地响起,眨眼间又到了大课间跑操的时候。
林听晚将本子收起,竟有些无措,感觉空落落的。不过她很快调整好,独自一人走在了充满杂声的散落的队伍中。
“林听晚!”
身旁传来呼喊,忽然有人跑了过来。
果不其然,是张蒲峰。
“张蒲峰,怎么了?”
“咦,还是第一次听你念我名字,怎么有点起鸡皮疙瘩了。倒没什么大事,对了,你身体好点没?”
“我身体没什么大碍,很健康的。”
张蒲峰挑了挑眉,明显不相信,但他还是顺着说下去:“不过你那天怼温欣悦的样子很帅,特别威风!”
“是吗?我倒觉得蛮狼狈的,毕竟成了落汤鸡哈哈。”
张蒲峰言语间稍滞,因为他的记忆里还从未见过林听晚笑得这么开心的样子,似乎也是第一次听到女生开玩笑,有种奇妙的感觉。
“不过当时注意全在你的那傲劲上了,而且说起来,扶秋才是那个狼狈的,连个女生都打不过,不对……”
张蒲峰修改了下修辞:“是没有守住,还掰掰让温欣悦伤到了胳膊。”
“他还受伤了?”林听晚有些焦急。
“一点小伤啦,”张蒲峰没有察觉出什么,“我们打篮球受得都比这个重。”
“说什么呢?”
一阵带喘的气息扑来,正对上叶扶秋那双含笑的眼眸。
男生的校服外套随意敞开,引起凉风,发梢却被雾气洇得微湿,看样子是狂奔而来。
“你怎么来了?”
“我为什么不能来?”
“你不是……”
“跑操而已,不是吗?”
叶扶秋的胳膊搭上了张蒲峰的肩膀,嗓音带着轻喘,林听晚依旧站在最右边,就像他们每次跑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林听晚。”
这三个字仿佛是残留着温度,林听晚的耳畔嗡鸣了一刹。
其实每每有人喊出“林听晚”这三个字,林听晚的耳朵就会出现或轻或重的症状,这是在以前充满谩骂的生活中留下的后遗症,即便没有问题,但心理却会一直暗示她,严重的情况便会空耳。
不过这次,却没再像以前那样耳膜有刺痛感。
她也知道,她的病彻底好了。
在食堂说出了所有的不堪,被扇了巴掌,在医院听到温欣悦的话,在知晓曾今红还记得自己小学的点滴,她的种子就已经茁壮成长,朝参天大树生长了。
“叶扶秋,怎么了?”她嘴角微微上扬,笑得很浅,却是轻松的。
“没什么……”
叶扶秋也跟着弯了嘴角:“就是觉得你温柔了好多。”
“怎么,我以前不温柔吗?”林听晚故意反问道。
“啊……”
“哈哈哈哈哈,扶秋,你又说错话了吧。”
三人嬉笑着,影子也交叠在一起,更为亲密。
—
林听晚来到火箭班也有十天了,这十天同以往没有太大区别,她照样独来独往,也同叶扶秋张蒲峰他们保持联系,除了没有在课间来找她问问题的同学们。
生活淡淡的,却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直到这天的到来,她第一次乱了方阵。
“林听晚,外面有人找你。”
此刻正下着大暴雨,教室的白炽灯晃的刺眼,却并不亮,窗玻璃也被雨水抽打得发出阵阵响声,偶有雨滴飘入,打湿林听晚的发丝。
她停下笔,现在是下午16.20,叶扶秋和张蒲峰也没有找她的习惯,除非作业交得紧急才会来问她题目,那外面的会是谁呢?
“对了,外面那人好像是周芙宁,林听晚,你认识的人还挺多的啊。”
话落,林听晚喉间发涩,忘了回话。她掐紧手指,逼迫自己面对现实。
自己的喜欢是得不到回报的。
林听晚向来是理智的,至少在她父亲去世后,她便变得沉默和清醒,对于与叶扶秋的感情,她不像普通学生那般,而是非常清楚地认清了当下的事实,并且明明白白地陷进去。起初,叶扶秋对她的态度和行为,有一瞬她觉得男生也是喜欢自己的,可后来她才发现,男生貌似对所有人都是这样,不论是当面回怼或是帮同学搬东西,男生都不厌其烦,而这只是因为叶扶秋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人。况且,林听晚也不信会有人喜欢一个人五年,青春期的懵懂,心动对象更是会一个接一个,并且没有理由。那次从张蒲峰的对话中也能知道,叶扶秋是有喜欢的人的,并且喜欢很久,还是个短发女生。
那么,他极有可能是喜欢周芙宁了,短发,认识时间长,张蒲峰也知道,而且周芙宁也的确是个优秀,魅力极大的女生。
可现在,那个女生却找到了自己,要说没有触动,那绝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