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林听晚靠在床头,面上毫无生气。
她知道,那女人嘴巴里又要吐出那些虚假的话了,从前曾今红就不分青红皂白,将自己的一切视为罪恶和耻辱,可即使是那么不堪了,那女人却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提及,不断地戳中她的伤疤,往其撒着又烈又强的酒。
这个过程反复无常,她也反抗过无数次,以最鲜明最激烈的态度,可换来的只有无数盆冷水,将她内心的火焰和光明扑灭,最终也导致了她现在性格的冷淡。
现在她不想抵抗了。
最好自己死在这里。
这样她就高兴了吧。
“是啊。”
曾今红顿了一下,可当瞥见林听晚那落寞的样子,简直跟那人四年前时的神态一样,心底闪过一刹刺痛,开口的话在最近拐了个弯。
“算了,说了等会她又不高兴,一群小屁孩脾气。”
她摆摆手,转移话题,“林听晚,道歉。”
病房内的三人将视线对准林听晚,秉着自己便是真理的那种态度,给她施着威压。
可林听晚却还是那样低着头,甚至闭上眼,眼不见为净。
她不想了,不想再陪那些人演下去了,不想再如她们的愿,一切都随她去吧。
曾今红看着女生,她又是这副样子,又自以为是,做错事只知道逃避。
思绪沸腾着,心中怒火攻心,她将公文包砸了过去,“你别装聋!道歉!”
可丢完,曾今红又后悔了,林听晚的下巴瞬间红了,可还是没有动作,岿然不动。
身边的那对母子也纷纷一愣,仿佛下一秒就会遭殃。
还没来得及反应,“该道歉的是温欣悦!林听晚没有错!”
四四方方的病房外传来堪比演讲时掷地有声的制止。
林听晚还是没有任何变化,就像景区的雕塑一样,而屋内三人则齐齐看了过去。
短发齐肩的女生现身在门口,她的目光死死紧盯着年轻女子,脸色铁青,身子紧绷得如同一张拉满的弓。
“温欣悦!你颠倒是非还真有一套啊!黑的说成白的,烂的说成好的,你也好意思在这里逼林听晚道歉!”
欧阳玲珊挡在女儿面前,“小姑娘,你不要血口喷人,不能因为是同学就为坏事开脱。”
“哼!今天中午是温欣悦在食堂当众扇了林听晚一巴掌,还对她拳打脚踢,林听晚那么瘦弱的身子,她打得过面前这个珠圆玉润的家伙吗?”
姚朝颜指着那个女生,神情愤慨,“办公室就朝林听晚扔了个包,她就躺在医院里了,这个身体素养,能打得过还欺负温欣悦?”
“温欣悦,你自己说出这话的时候,怕不是都会笑场!”
长篇的陈述下来,温欣悦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怯懦,“我只扇了林听晚一巴掌,扔的东西都没砸中她!”
“你扇了她巴掌?”曾今红像是不可置信地问着,她上前抓住了女生的衣角。
温欣悦非常理直气壮地回答:“但这都是她自己作的,是她先害得我的好朋友柴敏被学校开除,扇她耳光,我只是将这一切还给她,给她一个教训,而且她现在没有认错,还造谣诋毁!”
“那你也不能扇别人耳光!那是打人!”
温欣悦不理解为什么这个女人态度突然大变,她不是很讨厌林听晚这个女儿吗?
传闻说面前的女人是插足别人家庭的小三,林听晚作为私生女,因为是个女儿所以没有得到认可,因此曾今红很讨厌林听晚,恨她不是个儿子。
想到这,温欣悦嫌弃地撒开手,“像她那个野种,又不是第一次被打了。”
“什么野种?”曾今红以为自己幻听了,手无意识地垂下。
“阿姨,那我就实话实说了,你再怎么样也不能破坏别人家庭当小三啊,难怪教出来的女儿没有素质。”
“上梁不正下梁歪。”
温欣悦迅速说完躲在自己母亲的背后,她是在家里的宠爱下长大的,有自己一套的判断方式,自以为是在惩恶扬善,为天除害。
“谁是小三?!我跟我丈夫可是名正言顺的夫妻结婚了,你从哪听来的谣言?”
看着突然面目狰狞的女人,温欣悦没有丝毫察觉周围的不对,继续自顾自地说着她所听到的一切。
“全校的人都这么说的啊,说她是野种。不然每次家访填表林听晚干嘛就只写她和一个姓曾的,而且每次家长会都没有家长来,不就是见不得人,见不得光吗?”
欧阳玲珊急忙拍了拍女儿的手背,示意她别说了,随后认真地看向那同龄的女人。
在场的人都没有说话,透着一股诡异的寂静和不安。
曾今红眼角泛光,嘴唇轻轻颤抖,怎么用力都合不上,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林听晚,你在学校被这么造谣,怎么不跟我说!怎么不向她们解释!”
床上的女生没有动作,还是靠在床头柜上,就像小说里被吸走灵气的牺牲品。
见女儿没有任何表示,她继续看着温欣悦,身子险些站不稳。
温欣悦看着面前的人,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伤感,自己是说错话了吗?
“我和我丈夫是明媒正娶,他是一中的老师林浩海,我不是小三,我女儿更不是‘野种’!”曾今红说着,胸腔上下起伏。
温欣悦听着熟悉的名字,脱口而出:“可林老师不是四年前就去世了吗?”
话落,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瞬间噤声。
也就是说,林听晚的父亲是名声远扬的林浩海,但是四年前便去世了。而林浩海是出了名的清廉敬业,还是经常捐款资助的善人,那存款几乎很少。
赚钱的担子便都落到他妻子身上。那林听晚,家里就两口人,还都是女人,生活岂不是艰难?
这时,曾今红继续开口:“是啊,我丈夫四年前就因车祸去世,可你们却还在校内污蔑他,还冤枉欺负他的女儿!”
“那林听晚为什么不解释?我们讨论的时候她都不反驳,那不是默认吗?”
温欣悦有些着急了,虽然知道可能是搞错了,但她还是不明白。林听晚在来一中的第二年流言四起,像是和初中同学闹矛盾,还有小三家庭,她从来都没有解释过,甚至舞到她面前都装作没看见。
明明第一年因为被传和老师不正当关系,她都能义无反顾地和那几个学生大吵一架,可这几件事她倒安静下来了,那不就是变相地承认吗?
“林听晚!你这么受欺负,你很高兴是吗?”曾今红走到床边,像是恨铁不成钢地摇着女生的被子。
许是弄得烦了,林听晚终于恢复知觉似的偏过头,身子照样杵着,而一旁装的热水也早已凉透。
低沉又干涩的声音响起,“因为我撒谎,我是那种样样不学好的坏孩子,是我害死了爸爸,我不配提他。”
“……”
“?!”
“?”
“?”
虚弱无力且坚定的话语一出,四个人表情各异,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坏孩子,林听晚可是品学兼优的市三好学生。她害死的?林听晚怕是病得不轻开始胡乱说话了……
“她们还说你撒谎?坏孩子?”
曾今红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泪水打湿了眼眶,面上精致的妆容花了,淌下黑水,“这些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她跌坐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林听晚冷冷看着,她不明白,明明这一切都是曾今红说的
——“退一步海阔天空,上了高中的人都是明事理的人,一些小打小闹而已,还喊家长,这种事别再和我说了,简直是浪费赚钱的时间。”
自从林听晚父亲去世之后,曾今红便拼了命地赚钱,林听晚当然心疼她,可自己也只是个孩子,学校的事情其实并不亚于成年人社会的勾心斗角,照样是冷暖自知,备受煎熬。
这四年,林听晚也从最开始的反抗,到后来的麻木,她也摸出了生存的道理,只要自己不在乎,自己能做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那其实也无所谓了。就像被徐秦二人骂时,进入空耳的状态。
不过,她也知道,这是病。
林听晚木然,话里还是淡淡的,“不是你教我的吗?”
“而且爸爸就是被我害死的,如果我当初不执意要他去帮我拿羽毛球拍,他就不会被别人撞,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林听晚的意识和理智恢复了些许,带着哭腔:“都怪我都怪我,我就是个该死的畜生。是我害了爸爸,我就是个灾星!为什么当初死的人不是我!”
林听晚尖叫着,溃不成军,一拳一拳地落在前胸,最后她双手抱头,泪水模糊了眼睛,人像变成虚线,仿佛看到了父亲的影子,是来带她回家的吧。
可当视线汇聚,是一张珠光宝气的面孔。
“好孩子,你很好,不要听别人的谗言,你爸爸那么好的一个人,当然是希望你快快乐乐开开心心地生活每一天。”
说话的人,是下午丢包砸她的女人。
欧阳玲珊面带微笑,眼尾上扬,眸中是浅浅的温柔的光线,像是傲然生长起来的常春藤,卷须起来,带着暖意的试探。
“头还疼吗?”女人光洁的手伸了过来,蜻蜓点水地捋了下她额前的碎发,“你受委屈了,阿姨在这里和你说声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