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翘楚一听“章主任”三个字，顿时敛了声，气焰全无。

就在这时，教室门被推开，周希踩着点走了进来，仿佛专门等着这场闹剧收尾才现身。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刚刚还剑拔弩张的两人身上：“陈潮，郑翘楚，跟我来趟办公室。其他人准备早读，马上就要考试了。”

陈潮看了林屿一眼，起身出了教室。

迎面碰上刚刚赶到的蒋弋，一见他，蒋弋就打着哈欠凑过来：“潮哥，你是不知道，我昨天学到了两点，今天差点就迟到——”

话没说完，陈潮就跟没听见似的，径直走了。

蒋弋茫然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这么冷淡，又看他身后跟着好像受了伤直喊疼的郑翘楚，瞬间反应过来：出事了。

他立即找到“万事通”许哲阳打听：“怎么回事？”

许哲阳压低声音，简单把事情说了一遍，蒋弋听完，拳头“砰”地砸在桌上：“靠！谁丫这么欠，造这种黄谣！吃饱了没事干吧！”

许哲阳提醒他：“说话文明点。”

“这还怎么文明？”蒋弋又是一声“靠”，压低声音道，“我敢打包票这帖子是郑翘翘发的，就他喜欢干这种阴嗖嗖的事。上次3班那谁……”

“蒋弋！”姜美人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回位置，早读开始了！”

教室里渐渐恢复秩序，但很少有人专注学习。

林屿发现，即便他主动澄清了谣言，但还是有不少异样眼光朝他看来。

他还从没被这样注目过。

很不习惯。

但比起这点不习惯，他此刻更担心陈潮。

学校之前就有高三部学生因在教室打架斗殴被记过处分的先例，严重的还被停了学。刚刚陈潮虽然没动手，但毕竟有动手倾向，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赖不了。

……也不知道班主任会怎么处理。

林屿越想越多，思绪不由得飘到了教室外，直到有人在他桌上轻轻敲了下，他才恍然回过神来。

“别多想，”姜美人说，“你们班主任一向秉公执法。”

林屿一度以为这一闹会让陈潮错过考试，没想到开考前三分钟，周希突然放了人，让他们回了班级。

按照考场安排，1班除陈潮外，全分布在1、2号考场。

作为转校生，陈潮因为没有过往成绩，被分到了阶梯教室，和年级排名靠后的学生一起考试。

阶梯教室距离1班有些距离，按理说，陈潮回教室拿了文具就该立刻赶过去，但他还是选择先找到1号位的林屿。

还没等他开口，林屿就迫不及待问：“怎么样，没受处分吧？”

“没有，”陈潮摇摇头，“老周没罚。”

林屿一听，这才放下心来。

临走，陈潮轻轻敲了敲他的桌，提醒：“好好考。”

林屿点点头：“你也是。”

俩人就这么自然地交流着，也无所谓班上其他人的眼光。

在这之前，林屿一直觉得无视别人眼光是件很难的事，以至于他一度不想在同学面前跟他太过熟络。

他习惯性地把自己藏起来，像水滴融入大海，任谁都发现不了。

但当陈潮那么坚定无畏地走向他时，他突然发现，原来有些光芒是可以盖过所有异样眼光的。

第一堂语文考试，陈潮赶到阶梯教室时已经迟到了，好在监考老师通情达理，给他放了行。他坐在最后排最末位，周围好几个同学都知道他是1班的，纷纷冲他打眼色，想要巴结。

陈潮没理，迅速调整了心态，开始作答——他最擅长的就是调整心态。

相比之下，蒋弋显然没那么从容。整堂考试都被这事搅得心烦意乱，以至于中午吃饭的时候，他还在那喋喋不休：“潮哥，你别担心，论坛那事包我身上了。”

许哲阳一听这话，顿时饱了：“大哥，吃饭呢，还提！”

“当然提，怎么不提，”蒋弋忿忿不平道，“陈潮跟学霸是兄弟，陈潮是我哥，学霸是他弟，那学霸自然也就是我弟，我帮我俩兄弟想招，怎么了？”

此话一出，在座五人都放下筷子盯着他。

他，许哲阳，马圆三人从高一起就是长期且稳定的饭搭子，陈潮一来，成了他们新的饭搭子，今天这事一出，林屿和李瑶被迫加入，四人饭搭小队再次扩编，摇身一变成六人饭搭小队。

许哲阳嗤笑一声：“你这便宜占得好啊，让人学霸给你当弟，得问问人哥同不同意啊。”

他们并未受匿名贴多大影响，很快就接受了陈潮和林屿是兄弟的事实。毕竟这俩无论从颜值，还是学习上来说，都属于无可挑剔的那种。

能成为兄弟合情合理。

蒋弋尚且不敢直接开林屿玩笑，只得贱兮兮地问陈潮：“潮哥同意不。”

陈潮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汤，抬眼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蒋弋立马会意：“好嘞！”随即熟练地拉上嘴巴，没一会儿，话题一转，“论坛那事我说真的，我有招。论坛发帖不都有ip地址吗？我只要找人一查，很快就能知道发帖人。”

马圆“呦呵”一声：“你还有这本事？”

蒋弋得意地搓了搓手指：“有钱能使鬼推磨，你这小脑袋瓜什么时候能灵光点？”

马圆：“……”

“行。”陈潮干脆地点头，“这事就拜托你了，费用我来出。”

“哎！”蒋弋摆摆手，“你忒看不起我了，说了包我身上就包我身上，你只管听结果就是了。”说到一半，他又突然贱兮兮地凑近，“我就是好奇……”

“好奇什么？”陈潮看着他。

“你们怎么成的兄弟啊？”蒋弋眯着眼，“我看你俩长得也不像，肯定不是亲的，难道是……重组家庭？”

“我也好奇！”李瑶兴奋地举手。

“我也想知道！”许哲阳跟马圆也弱弱地举手附和。

四双眼睛炙热地望着陈潮，渴望听到点曲折离奇的故事，没想到陈潮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表的。”便再没下文。

李瑶失望地“啊”了一声：“所以是远方亲戚？”

陈潮点点头，低头继续吃饭。

他注意到林屿从头到尾都没说话。

下午数学考试结束后，陈潮回到教室，微妙地察觉周围的氛围似乎变了。虽然他跟林屿已经公开解释，但选择相信他们的人却寥寥无几。

还是有不少人无论上课还是下课都在疯狂地议论他们。

“听说他们其实是……”

“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谁知道私下……”

“没准那数学竞赛的名额……”

“当初就不该起那哄……”

匿名贴还在论坛首页高高挂着，评论也在陆续新增，里面说什么的都有，偏偏陈潮又没办法堵住这悠悠之口。

晚上放学时，陈潮故意磨蹭到最后——那些人非说他跟林屿在放学后有什么，他就非要等到他一块儿！等教室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才走到林屿桌边，小声说：“一块儿？”

他心情复杂得很。

既不想林屿勉为其难地答应，又担心林屿因为流言拒绝他。

好在林屿就犹豫了那么一秒，还是点头答应了。

走出教室还是能看到不少人没走远，看热闹似的在远处打量他们，有的甚至还拿手机出来拍。

林屿想必也察觉到了，身子往反方向侧了侧，陈潮注意到，转身走到另一边，把他护在身后。

突然，林屿走到旁边的草地坐下，声音闷闷地说：“等坐下一班车吧。”

陈潮愣了愣，没说什么，随他一块坐下。

俩人就这么静静地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这会儿月亮正隐在厚厚的云层里，看不到全貌。

林屿没由来地说：“这月亮还没西塘村的好看呢。”

陈潮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西塘村。

记忆中，林屿对西塘村那段过往好像很不愿提及。

“想回去看看吗？”陈潮轻声问。

“回哪？”林屿转头看他。

“西塘村。”陈潮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表达不准确，他不该说“回”的。西塘村从来都不是林屿的家，只是他生命中一个驿站而已。

“想啊。”林屿目光怅惘，忽又变得悠远，仿佛跌进了很深的回忆里，“但我爸不肯。”

“啊？”陈潮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还记得我那天是哭着回来的吗？”林屿声音很轻，像在讲一个很遥远的故事。陈潮点点头，说“记得”，他于是继续说，手指无意识地揪着地上的枯草，“那时候我每天都吵着要回去，但他说我在乡下性子都养野了，成绩也跟不上，怎么也不准。”

陈潮静静地听他说着，他从没听林屿说这些。

“后来，我就跟他约定，只要我学习进步了，他就让我回西塘，哪怕待一天。”林屿嘴角浮出一丝苦笑，“于是我很努力地学，他说什么我都照做……终于有一天，我达到他要求了，让他带我回西塘，但他却总是推脱。不是加班就是出差。”

夜风拂过，陈潮看见他眼底隐约有些泪光。

“我知道他很忙，一个人把我拉扯大不容易。”林屿深吸一口气，“但他从来……不会倾听我的想法。”

“然后呢。”陈潮轻声问，感觉自己眼眶也在发烫。

“然后他说把欠的都攒起来，等长假一起还。”林屿突然笑了，那笑让人心头发紧，“于是我就拼命学，考第一，班级、年级、区里、市里、省里，各种第一，甚至还参加各种竞赛。攒了不知道多少天数，但他一次都没帮我实现过。就连唯一的一次，他车都开到西塘了，但还是失约了。我也跟他提过，让我暑假自己去西塘，但他非不肯。”

“林叔叔有说为什么吗？”

“不记得了。”林屿无所谓地说，“也许说过吧，但那都不重要了。后来我把攒的天数全忘了，连西塘也渐渐忘了。他想让我学习，那我就学习吧，他想要我怎样，我就怎样吧。”

“再后来，他说我变了，你说好不好笑。”他笑中带泪地看向陈潮，“也不知道哪一天，他突然说带我回西塘……但我已经不想回去了。我哪儿都不想去了。如果不是姨奶去世了，我想我永远不会再回去了。”

“所以你一开始也不想我来。”陈潮突然说，“因为你觉得你跟西塘村的一切再没了关系，而且也不想再有关系。”

“没错。”林屿说，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他不想再跟任何人、任何事有更深的牵绊。独来独往挺好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消散在夜风里。

远处公交车的鸣笛声突然响起，但他们却没有任何动静。

陈潮突然说：“这学期末，我带你回去。”

林屿愣住了：“什么？”

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陈潮眼神定定地看着他，非常认真：“我说真的，以后每年我们都回去！去找那个好看的大月亮！”

“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的林屿无比坚信他这句话。

“真的！”陈潮的眼睛异常地亮，像盈着一汪水，“谁都拦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