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屿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这个，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复，指尖悬在键盘上迟迟没有落下。

屏幕那端，陈潮似乎看出了他的为难，很快就发来一张照片，又附一段文字：「到了，实验中学这大门有点意思啊。」

林屿心照不宣，悬空的手指终于落下，轻轻点在那张照片上。照片里，陈潮站在爬满常春藤的实中校门前，冲镜头比了个“v”。

林屿笑了笑，顺着他的话回复：「是挺有意思的。你留心一下，实中有个百步梯，据说真有一百阶，从第一阶一直往上，边走边数，到顶后要是没数岔，就能心想事成。你去数数，保佑你这次预赛顺利。」

对话框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断断续续闪了好几次。

[潮]：「这么灵？」

[潮]：「要是数岔了呢？」

[潮]：「[小猫紧张.jpg]」

林屿看着那表情包，笑了笑：「数岔了就重来，反正你在那呆两天，有的是时间。」

消息刚发出去，对方立刻显示“正在输入”，紧接着又变成“对方正在讲话”，很快，一条语音消息弹出来。

点开一听，陈潮清朗的声音混着风声传来：“那我现在就去，等我好消息——”后面尾音拖得长长的，背景里还能听到他的跑步声。

听着这声音，林屿心情也跟着轻快起来。

喝口水的功夫，陈潮就发来两张照片：先是实中著名的百步梯全景，青石板台阶蜿蜒向上，好似看不到头；再是他站在第一阶比“v”的自拍，笑眼弯弯的，整个人张扬又鲜活。

林屿刚想回复，屏幕突然跳出来电显示——陈潮搭来了视频电话。这还是陈潮第一次给他打视频电话。

林屿犹豫了那么一秒，按下接通键。

那瞬间，陈潮青春洋溢的脸庞填满整个屏幕，他额前碎发随风飘着，鼻尖还挂着细小的汗珠，眼睛却亮得吓人：“开始了啊！”

没等林屿反应过来，镜头突然翻转，对准了台阶。

“1，2，3……”

他边数，脚步一阶一阶往上拾。

林屿觉得莫名其妙，数个台阶有必要打视频？更莫名其妙的是，自己居然没提出异议，就这么盯着手机，听他一直数着。

而数的时候，林屿还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生怕打扰到他。

“……98，99，100！”

数到最后一阶时，陈潮突然激动地跳起来，镜头也跟着剧烈晃动：“一百阶，不多不少！”

林屿也不由地替他高兴：“恭喜你，提前预祝你预赛顺利。”

陈潮却说：“我想的不是这个。”

林屿愣了愣：“那是什么？”

陈潮笑了笑：“说出来就不灵了，等实现了再告诉你——不说了，集合哨响了，晚上聊！”

通话突然结束，屏幕退回到聊天界面，刚才还热闹的氛围瞬间冷清下来，林屿看着手机屏幕一点点暗下去，无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好一会儿，才从这种怅惘的情绪里回过神来。

集训期间不能用手机，陈潮挂断视频后便再没了动静。一整天下来，除了吃饭，林屿几乎没离开过房间。

书桌上摊着做完的习题册，许是出神太久，笔尖不知何时在纸上晕出了一小片墨迹。窗外偶尔刮过几阵秋风，吹得呜咽作响，林屿总会不自觉看向手机，但距离陈潮下训的时间远远没到。

时间过得很慢。好不容易挨到晚上，林屿满心期待着陈潮的消息，尽管可能也就是些无关紧要的消息，但他仍旧很期待。

可惜事与愿违，这晚陈潮没给他发任何信息。

虽然也清楚大概率是被集训耽搁了，但林屿心里还是免不了一阵失落。

失落的情绪一直持续到周日下午，在林世泽说有个会走不开要他去实中接一下陈潮的瞬间陡然明朗。

他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出了门。可一出家门，脚步就不自觉地快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小跑到小区门口，抬手招了辆的士。

“师傅，去实中。”他钻进车后座，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雀跃。

司机师傅从后视镜看他，笑着打趣：“小伙子什么事这么开心啊？”

林屿这才意识到自己嘴角就没下来过，低头摸了摸鼻子，试图收敛脸上过于明显的笑意：“接人。”

简单的两个字，却在舌尖绕出一丝甜。

车子在实中门前停下，正好六点一刻。

不一会儿，便有学生三三两两从校园里出来，林屿的目光跟随人潮，准确地落在那个熟悉的身影上。

陈潮背着书包，提着行李，正和身边的同学说着什么，与对方道别后，陈潮迅速地拿出了手机。

还没等他下一步动作，林屿的电话就掐点打了过来。

“看右边。”

陈潮猛地抬头，循声望去——林屿就站在校门右侧的奶茶店旁，整个人被夕阳染成温暖的橘色。

“你怎么来了？”陈潮的眼睛瞬间亮起来，拖着行李小跑过去，“我都准备自己回去的。”

“本来我爸要来接你的，”林屿故作镇定地说，“但他临时有会，非让我来。”他说着，陈潮已到跟前，林屿挂断电话，把在奶茶店事先点好的杨枝甘露递给他，“喏，辛苦了。”

陈潮接过奶茶，迫不及待地插上吸管，大口地喝起来：“这两天我手机一直被收着，刚刚下训才拿到，本想第一时间给你打电话的……”

他声音突然轻下来，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结果你先打给我了。”

果然是集训手机被收了，林屿在心里松了口气。

“饿吗？”他问，“想吃什么？我爸今晚加班，让我们晚饭在外面解决。”

“都行。”陈潮笑着说，“你定。”

林屿想了想：“那就吃火锅吧，很久没吃了。”

“行。”陈潮爽快答应。

实中附近的美食街上，霓虹灯陆续亮起。俩人找了家重庆火锅店，推门的那瞬间，麻辣鲜香的热气扑面而来。

林屿在美团上买了个双人套餐，验了券，俩人就只管在座位上等。

“多少钱？”陈潮问他，“这顿我请。”

“不用。”林屿说，“等进预赛了你再请我吃顿好的。”

陈潮还想说什么，服务员恰好端着锅底过来，红白相间的鸳鸯锅架在桌中央。汤一滚，林屿就哐哐往里下肉。薄如蝉翼的肥牛卷在锅里一涮即熟，他全熟捞出，一片片码进陈潮碗里。

陈潮当即愣住：“怎么都给我啊？”

林屿笑着说：“这两天你辛苦，好好补补。”

看着这画面，陈潮不由得想起第一次林屿带他下馆子的情形。

那会儿他刚来，林屿待他还有些疏离，什么菜上来了他都要先拍个照跟林叔叔汇报，以此表达他心中的不满。

那时的陈潮很难过，总觉得自己跟他之间隔着堵无形的墙。

但现在，那墙好像消失了。

“发什么呆啊？”林屿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肉要凉了。”

“哦。”陈潮夹起一片肥牛卷，在蒜泥香油碟里滚了滚。

“怎么样啊集训？”林屿突然问。

“挺有意思的，”陈潮说，“虽然就两天，但每个时段的课程安排得特别充实。第一天讲代数与组合数学，第二天讲数论和几何。每讲完一章，就会来一次实战演练，很有挑战性。晚上一群人还会围在一块就某个问题讨论，这在我之前的学校是从没有过的事。”

林屿听他忘情地讲着，好像整个人都在发光。

“尤其是在讲组合数学的时候，”陈潮的筷子在碗边轻轻点了点，继续道，“老师出了一道特别刁钻的题，我一开始完全没思路，后来有个同学提了个很巧妙的构造法，我突然间就豁然开朗了。”

他顿了顿，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来：“那感觉……就像是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咔’一下突然打开了。”

林屿看着他笑了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讲数学的时候这么兴奋？”

陈潮一愣，脸色微微泛红：“有吗？”

“不信你自己摸摸脸。”林屿说，“慢慢来，以后这样的多的是，有你兴奋的。”

“对了！”陈潮突然抬头，像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我昨晚上数了五次百步梯，许了五个愿望。”

“什么？”林屿正往锅里下虾滑，闻言手一顿，一颗圆润的虾滑“扑通”掉进红汤里，“你许着玩呢？”

“你不是说只要没数岔就行吗？”陈潮一脸认真地说，“我一次都没数岔。俗话说心诚则灵，我数的时候特虔诚的。”

林屿：“……”

虽然好奇，但林屿终究没问出口那五个愿望是什么。

毕竟如陈潮所说的，有些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陈潮应该是饿坏了。林屿吃到一半就放了筷子，后面基本上全是他一个人在战斗。嫩牛肉下了三盘，羊肉卷、猪五花、撒尿牛丸、鹌鹑蛋……连平时不怎么爱吃的茼蒿和油麦菜都被他涮得干干净净。

“慢点吃，”林屿给他添酸梅汤，“又没人跟你抢。”

陈潮从碗里抬起头，委屈巴巴地说：“食堂饭菜太难吃了。”

也许是吃得太撑了，回家路上，他开始不停地打饱嗝，一边打还一边抱怨：“都……嗝，都怪你点太多……嗝……了。”

林屿听得直乐：“人套餐就就那么多菜品，我可没多点。”

陈潮又改口：“都怪你……嗝……吃太少了。”

林屿笑着给他递了瓶矿泉水，陈潮接过猛灌了几口，总算止住了嗝。

集训结束后，日子如常流转。

很快，陈潮就又投入到互助小组的学习中。

也许是那晚公交车上，陈潮一句漫不经心的埋怨，说“怎么都不等他”，从那以后，林屿开始有意放慢自己的放学节奏。

总会在所有人都离开教室后，坐在座位上多解两道题，直到陈潮的声影出现在教室外，手指往窗户上一敲。

他这才收拾书包，状似无意地离开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