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樱低头安抚地捏捏他的小手,才抬起头笑道:“娘问这个做什么?要是没寄回来娘能补贴我一些?”
秦玉莲一听就急了,声音都高了几分:“这都过了好几天了,怎么还没寄回来?这……这日子怎么过?”
江樱看看身边的小家伙,轻轻推了一把道:“晨星出去找小伙伴玩吧,妈妈和外婆商量点事情。”
见小家伙大眼睛里透着担忧,她摸摸他的头保证道:“放心,妈妈不会吃亏的。”
贺晨星看看外婆,又看看妈妈,扭着小身子跑了出去。
秦玉莲看着小家伙的背影,叹气道:“这孩子真是养歪了,和咱们一点也不贴心。”
江樱反驳道:“娘,你讲句良心话,还要我们怎么贴心?这么些年,他爸的工资都补贴给你们了,养晨星全靠我自己的工资。就这你还时不时上门来搜刮东西,明柏的战友送来营养品衣服玩具,哪样你不拿走?你看看你两个孙子孙女,长的那么白胖,再看看我和晨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难民呢?娘,我是你亲生的吧,你能不能给亲闺女留点活路?”
江樱越说越激动,胸膛中翻滚着委屈、不甘,愤怒各种情绪,她眼泪刷地就流下来,
她抬手擦去,忽然意识到,她不止接收了原主的记忆,也接收了她的全部情绪。
原主也不是一味地只知道补贴娘家,她也想反抗,可是她娘一上门来哭诉,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秦玉莲呆愣一瞬,也红了眼眶,满脸伤心地道:“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说你娘?我是你亲娘,也是心疼你的。”
门口传来一道讥讽的声音。
“哟,咱是没养过闺女,不知道咋心疼闺女。这天天上门来打秋风,闺女病得快死了都不去医院看一眼,闺女刚好一点就上门来要东西,谁家这么心疼孩子的?秦玉莲你还要不要你那张老脸了?”
这是隔壁的张奶奶,手里牵着贺晨星,小家伙眼睛鼻头都是红红的。
秦玉莲满脸通红,她也不会吵架,只小声地喃喃:“怎么能说话这么难听,哪个女人不靠娘家人,补贴娘家不是天经地义……”
筒子楼本来就不隔音,这么一吵闹,门口楼道里顿时就挤满了人。
江樱双眼含泪:“娘,我没说不补贴娘家,可是你也不能全都拿走,每个月明柏的津贴一来,你就来要东要西的,那一份钱几乎会补贴娘家了。这个月不过是明柏的津贴晚了一些,你就上门来骂人,这是心疼闺女的样子吗?”
秦玉莲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江樱抹抹眼泪,委屈地道:“还说我不孝顺不贴心,谁家女儿有我这样的?明柏给我找的工作原本轻松工资又高,嫂子说她身体不好,我也让换给她了。食堂的活儿又累,工资也低,明柏的战友看不过去,时不时地送东西来,就那些东西也没落在我手里,你看看晨星都让我养成什么样了?医生都说我这就是长期饿的营养不良,要不是年轻都挺不过来!”
事实上原主就算是年轻也没有挺过来。
这年头的邻居间根本也没什么界限隐私,谁家里那点事儿别人不知道?
只是大家不知道有这么严重,这会大家日子虽然说都不富裕,但是也好几年没短缺过粮食了,没听说谁家给饿出病来的。
江樱看看门外的邻居都是一脸愤怒,又接着哭道:“明柏寄过来工资是要养他儿子,不是养江家人的!”
看到妈妈哭了,贺晨星朝江樱扑过来,抱着她呜呜地哭起来:“妈妈不要哭,我很快就会长大了,我会保护妈妈,外婆就不敢再欺负妈妈了!”
贺晨星出生后,只见过爸爸一次,那时候他才只有两岁不到,根本不记得。
之后虽然爸爸不回家,可是爸爸每个月都有寄钱回来,还会给他寄玩具,给他寄奶粉,只是没有爸爸保护,那些东西都被人抢走了。
江樱蹲下来,将贺晨星抱在怀里,也低声跟着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爸爸在当兵,要保护国家,他自己在外面当英雄,却不能保护自己妻儿……”
母子俩个都是瘦瘦弱弱的,哭得又小小声,显得格外的凄惨无助。
尤其是小晨星,自己满脸泪像只小花猫似的,却伸出两只小手帮妈妈擦眼泪,那小手也是黑黑瘦瘦,鸡爪子似的。
周围有感性的人也跟掉下泪来。
有位年轻嫂子实在看不过眼,擦擦眼角眼恨声道:“以前只看到江家婶子动不动来,每次都是大包小包地走。哪能想到跟蝗虫似的,什么都不给人家留下。”
“这就该拉出去批啊,压迫剥削子女就是封建腐朽!”一个变声期的嗓音愤愤的喊道。
他头上立刻挨了一巴掌,回头一看,却是楼上的工会主席马主席。
他连忙收起表情,摸着自己的头,怂怂地退到一边去了。
马主席一身威严,板起脸来真能吓哭小孩子,张铁柱可不敢招惹她,人群也给她让出来一条道。
马主席扫视一圈:“都围着干嘛呢?该做饭的做饭去,马上就下工时间了,耽误家里人吃饭,下午不上工了?还有那几个逃学的,回头我再上门找你们家长去!”
她这么一说,围着的人群顿时散去了大半,张奶奶却不肯走,她拉着马主席的衣袖,对着里面努嘴:“马主席,你可得给小江撑撑腰,看看咱们机械厂的人都让人给欺负成什么样了?”
马主席转头看向秦玉莲。
秦玉莲立刻瑟缩着不敢说话。
江樱拉过贺晨星给马主席问好。
马主席看着柔弱凄惨的江樱,眉头瞬间紧皱。
她自己是个强势的性格,七八岁就跟着父亲干革命,见着这种立不起来的女人,真是又心疼又气闷。
旁边的贺晨星仰起小脸,跟着妈妈乖乖叫道:“马伯娘好!”
听着贺晨星清亮的小奶音,马主席这才放松了表情,轻轻地摸摸他,对江樱道:“江同志,你是咱们机械厂的人,又是军属,国家和厂里都有责任义务保护你们,不要怕,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和组织反应。”
话虽这么说,江樱知道家务事很难管,她站起来,擦掉眼泪。
“多谢组织关心,我以前过日子稀里糊涂,你放心吧,我以后自己能立起来。”
马主席有些欣慰:“你自己能想明白最好不过,作为军属,要承担好自己的责任,父母虽然要孝顺,也该适度,孩子也要养好。”
见江樱平静下来,她又叮嘱了几句,挥手让门外的人都散了。
江樱也笑着朝大家道谢,平时这些邻居也没少伸手帮忙,也有人曾劝原主要多顾着自己,只是原主性子太软,渐渐也就没人再提。
一时之间屋内安静下来,江樱回头看着秦玉莲:“娘,你也回去做饭吧,全家人都还等着你呢。”
秦玉莲两眼包着泪,,脸色有些发白,小声说道:“可是今天就买这么些菜,回去你爹又该发脾气了,他这几天上夜班累得慌,昨天还说让买点猪头肉。”
江樱目光冰冷:“要吃肉自己买去,爹的工资是吃不起肉养不起家了,我明天回去问问。”
秦玉莲顿时慌乱起来,她拉住江樱恳求道:“你别去跟你爹说,你知道他那个脾气,说不得又会动手打你。”
江父脾气暴躁,年轻的时候没少打老婆。
原主江樱是长女,三四岁就会帮秦玉莲干活,看见江父打她娘,小小个人儿就敢拦在前头,江父也没少打她。
想到原主记忆里,那些干不完的活,挨不完的打,还有被秦玉莲抱着哭诉的场景,江樱心头涌上一阵烦乱。
一把甩开她:“我都嫁人了,不是江家人,他还敢再跟我动手?”
秦玉莲顿住了。
看着女儿眼神冰冷,对她完全没有了往日的体贴,顿时满心苦涩。
她想着丈夫那落在身上的拳头,只得颤抖着收拾自己带来的篮子,脚步蹒跚地离开。
江樱进了里间准备清点下原主的财产。
她打开了三门柜。
原主和贺晨星的衣服都不多,随意地堆叠着,显得柜子里面有点空。
循着记忆,她从冬天的棉衣里面掏出一只毛线钩成的小包。
暗红色的包包两个手掌那么大,毛线已经磨毛起球,打开来里面有一卷钞票,用小皮筋细细地扎成卷。
除毛票外,还有原主和贺晨星的粮食本,大约十来张票据,一张邮局汇款单。
这是原主生病前邮递员刚刚送到家里来的,还没来得及去取。
江樱打开钞票卷数了一遍,只剩八块多。
抽出那张汇款单,幸好这三十元还没有落在原主娘手里。
她捏着小包,发现硬硬的,竟又在夹层里发现了一张存折。
江樱忙欣喜地打开。
她笑容消失。
这么大这么厚一张存折,存款竟然只有两位数!
她打起精神,又去检查家里剩下的粮食调料和煤球,这个家真是穷得让人落泪。
贺晨星抿着嘴,跟在她腿边,也忙碌地转来转去。
江樱卷好钱票和汇款单揣身上,牵起贺晨星,豪气地道:“今天不做饭了,妈妈带你去下馆子!”
贺晨星眼睛瞪大了,一着急舌头都卷了起来:“可是我们家没有钱钱!”
江樱乐得拍拍揣钱的裤兜:“妈妈有工资,还有你爸爸寄回来的津贴,你天天吃肉都够!”
妈妈一向是不乐意提起爸爸的,贺晨星小心地打量着妈妈:“津贴不是要省给大舅舅吗?”
江樱看出来他的小心思,捏捏他的小脸蛋:“你大舅舅一个大男人,他自己就能养得起家,哪里好意思花外甥的钱?”
而她且得吃好喝好养好身体,回头还得讨债,这可是个力气活。
江樱牵着小家伙走出机械厂的家属院,路上遇到不少熟人,她遵照着记忆跟人打招呼。
机械厂这一片工厂林立,各种生活配套设施就很齐全,国营饭店离得也不远,走路十多分钟就能到。
马路两旁都种着树木,树荫下的小花坛里面种着小葱韭菜,甚至还有薄荷紫苏的。
是一条能吃的绿化带了。
两边都是青砖平房,偶尔有那么一两栋五六层的红砖楼。
江樱来得早,国营饭店中午刚开始营业,只有一个顾客在用餐。
年轻的服务员在窗口后,察觉到有顾客上门,眉毛也不抬一下。
江樱四周打量了一下,门面不大,摆着厚重朴实的红漆方桌方凳,大白墙上挂着张小黑板,拿粉笔写着今日菜单。
江樱眼一亮,居然有排骨面。
她数出钱票来递进去:“排骨面,来两碗。”
服务员姑娘扫了她一眼:“你这小身板,一碗都够呛。”
江樱低头望着贺晨星,小家伙抓着她的手,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
她笑着朝服务员晃晃他的小手说:“这还有小家伙儿呢!”
服务员姑娘看了他一眼,夸道:“这小崽长得还蛮好看呐。”
贺晨星大眼睛忽闪,小脸蛋红扑扑:“姐姐也好看!”
服务员姑娘乐了,从退回去的票里面又抽了一两粮票:“一碗就够,另外给你们再加一两面。”
又小声地加了一句:“我叫师傅给你多添点肉汤,保管够你们吃好!”
这可真是热情又朴实了,江樱真心实意地夸赞道:“谢谢同志,你可真是人美心善!”
服务员姑娘年纪不大,十七八岁,脸盘圆乎乎的,白净的皮肤上顿时泛浅浅的红晕,这人夸人也夸得太直白了吧!
她绷着脸收了笑容,转身去后厨报菜了。
江樱……
她只是很真诚地赞美而已,怎么这小姑娘像被调戏了?
江樱牵着小家伙找地方坐下。
没一会两碗面端上桌,一碗光面,另一碗面上铺着排骨。
排骨酱红油亮,香气醇厚浓郁。
最重要的是份量格外扎实,满满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