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姚镇安排好休息的营账，天已经大亮。遭了这紧张刺激的一晚上，顾昀着实累得不轻，简单梳洗过后，他重重埋进被子里，没一会儿就跟周公下上了棋。
迷迷糊糊睡了不知多久，一阵熟悉的安神散味浸入梦里。
不用睁眼都知道这是谁。
懒得睁开眼，顾昀长臂一伸就把兀自坐在床边，盯着被褥上暗纹出神的长庚薅到身边躺下，准备抱着他再多睡一会儿。
顾昀正困着，自认很照顾长庚心情了，没成想这跑过来搅人清梦的家伙得寸进尺，被抱着还不老实，几息之后，轻柔细碎的亲吻落在他下巴和脖颈上。
要是平日亲热时，顾昀顶多觉得这行为腻歪，还能咂摸出点小动物般的可爱，但放在这会儿，顾昀还没睡够，就觉得他有点烦人了。
于是，顾昀偏头躲开，将长庚稍稍推开点。
谁知这一躲一推，不知刺激到长庚哪根神经，他呼吸陡然急促起来，方才的轻柔也瞬间转成了凶狠，沿着他脖颈一路碾上唇角，不似亲吻，更像是啃噬。
“唔，闹什么……”顾昀皱着眉向长庚后背摸去，想安抚一下他，却被半路截住按在枕上，整个人死死被箍在他怀里的方寸之地。
这倒霉孩子！
顾昀彻底清醒了，蓄力一个翻身将长庚按在榻上，屈膝顶在他腰腹，厉声道：“还记得这是哪吗，你发什么疯？”
既使这样长庚也还在挣扎着，想将顾昀反压回去，可惜没能成功，整日周转于朝堂的亲王殿下比起征战沙场的大将军，武艺还是差了一些。
此时临近黄昏，夕阳斜照进来落在顾昀身后，为他描上一圈暖色。长庚抬眼对上他视线，蓦地卸了力，颓然地任由顾昀按着，眸中凶狠之色褪去，继而浮上衰求，“子熹，我……”
顾昀冷冷地问道：“你什么？”
长庚抿着唇轻颤了一下，顾昀见状收回压在他腕间的手，看他僵硬着动作坐起身，死一般的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良久，长庚视线落在地上某一处，低哑着声道：“这回南下，我要逼李丰站在我这一边，要试探朝中世家门阀到底能掀起多大的风浪——那些人因循守旧惯了，内里也不是铁板一块，在京城中动作太大了容易遭到反弹，不如以江北为破口，引他们自己掉以轻心地分化上钩。我还要借机推新贵上台，等着下一步彻底排除异己，清理朝堂。”
没等顾昀反应，他轻喘一口气，继续口不择言：“这批新贵是我用烽火票捧起来的，趁着国难聚集成党，往后根本不必苦心扶植，只要稍加照拂，必能因势利导地成一股大势。他们会迫不及待地把旧朝政与旧制度搅个天翻地覆，我要自武帝始便由皇帝一人乾坤独断之例彻底断送在这一代。”
长庚越说越过分，说到最后闭了闭眼：“……除此之外还有国师，先前我一直觉得她隐在人后不涉朝政实在浪费，正好借此机会，扩大她在民间的影响，推她进入朝堂为我所用。”
前面是长庚带着情绪故意避嫌，不肯说自身一点好，而关于布耶尔这部分就是在造自己的谣了。
顾昀算是听出来了，这混账东西自己觉得良心不安，反倒特意到他这虚张声势地张牙舞爪，非找茬吵一架才安心。
行，遂你的意。
“那雁王殿下还真是长本事了，连救命恩人都能物尽其用。”
长庚自嘲轻笑，“是啊，我就是这样卑鄙无耻，谁都能利用算计。”
“功过自有天下人评说，你和我死缠烂打地要夸讨骂有什么意思？”顾昀本想将声气压一压，听到他这话也动了真火，“一哭二闹三上吊地逼着我承认你做什么都行，做什么都对，再大逆不道我也双手赞成——你就满意了？睡得香了？良心安放下了？”
“既然你谁都能算计，还在这跟我说什么，哪天轮到我挡了你的道，岂不是要劳动你花心思，来清理我这颗绊脚石？”
说罢顾昀冷哼一声，推开他起身便走，长庚听见这话如坠冰窖，慌忙倾身伸手去抓他：“不是的！子熹你别走！”
顾昀顺势带过他手腕，逼他摊开手心，随即不知从哪抽出了一根什么玩意，抬手便往长庚手上抽了下去。
他拿出来的正是那根白玉短笛，然而打在长庚手心时，晕开一圈不甚明显的浅绿色波纹——是帝屋果的作用。
顾昀：“……”
长庚：“……”
他僵在当场，盯着那点浅绿色消失，丝毫不敢去看顾昀表情。
“呵。”
顾昀生生给气笑了，用白玉笛别过他的下巴：“别的先不提，她的神力到这会儿还在护着你，算计人家的时候亏不亏心啊，李旻？”
“……”
被叫了大名，长庚坐在床边更不敢吱声了，方才脑子不清醒把布耶尔牵扯进话里，这会儿肠子都要悔青了，呆在腰间荷包的那颗小果子快成了烧红的烙铁，格外灼人。
打是打不下去了，顾昀将玉笛扔到一边，走到桌边倒杯冷茶，坐下慢吞吞喝着。
几口冷水下肚，他火气渐去，才问道：“两江流民几时能安居？”
长庚哑声回道：“……若是快，年底之前。”
“北疆江南，几时能一战？”
“西洋国内并非铁板一块，这么一探就知道，教皇自己的位置都在摇摇欲坠，年内必出使者与我和谈。倘若将计就计，休养生息一两年，养精蓄锐后就可以放手一战。”
“打完仗，能太平多久？”
“国富力强时，自然四海宾服。”
“那国师她……”
长庚赶忙说道：“我胡说的，子熹我错了。”
“嗯，那就好。”顾昀猜也是，以布耶尔的聪慧，哪有别人利用她的余地，无非是她想与不想配合罢了。
他一点头，说道，“你去吧。”
长庚一时没反过来：“去……去哪里？”
“你不是要和徐大人查江北杨荣桂舞弊瞒报一事吗？怎么，我估计错了，你没打算连夜走？”
“我得在江北驻地多待几天，那二十个亲卫你带走，除非洋人水军过江，不然对付地方官的打手走狗足够了。”顾昀“唔”了一声，“你可能不太需要，但徐大人估摸着是得要的，眼看快天黑，别在这儿耽搁了。”
长庚默默地站起来，整理完自己乱七八糟的仪容，不知想到什么，他艰难地别开脸，似乎隐忍了一会，小声道：“义父，我想要你。”
顾昀一时间生出和钟禅同样的疑惑，布耶尔真的把他耳朵治好了吗，“你说什么？”
长庚不再重复，耳根红了红，渴望又躲闪地瞟着顾昀，目光不停地往他那雪白的衣襟里钻。
顾昀：“……”
他一指帅帐门口：“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