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那年,段薇失去了母亲,从那之后,过上了寄人篱下的生活。
亲戚看在遗产的份上对她还算不错,但也只是给顿饭,给个住处的那种不错,平日里冷言冷语,处处排挤,对她和对自己亲生的孩子,是明晃晃的区别对待。
一开始,段薇并未多想,直到偶然间听见了亲戚家的孩子跟同学说:“谁知道她那个妈留了一手,非要等到她十八岁了才能把钱取出来,不然我们家早就把她赶出去了。”
啊,原来是这样。
段薇还以为是自己的性格太独,所以让亲戚反感,没曾想原来是因为钱。
于是十岁那年她偷走了妈妈留下的遗物,离开了那个虽然冷但还算遮风避雨的地方,去了福利院。
她这次学会了伪装。
装乖,装温顺,装听话,装到身边所有人都喜欢她,装到养父母放弃年纪小的孩子,执意要领养她,装得她自己都快信了自己是个好人。
十三岁那年,她上初一,为了不落下进度,开始上补习班,就是在那里,她见到了季星辰。
这个跟她年纪差不多的女孩,明明很聪明,成绩也不错,根本不需要补习,却还是每天准时准点过来报到。
她觉得很奇怪,但不敢轻易靠近,因为她在季星辰身上看到了从前的自己,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自己。
补习班里大多都是同年级的孩子,一下课大家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唯独季星辰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好像不是全世界隔绝了她,而是她单方面隔绝了全世界。
她不可救药地对这个人生出了好奇心,女孩们都说,喜欢一个人就是从好奇开始的。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她只知道,但凡人群里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她就看不见其他人。
补习班的座位是按照身高来排的,她坐在后排,季星辰坐在她斜前方,只要她抬头,就能清楚看见她。
她就这么看了大半年,始终没有勇气主动靠近,她的好奇心越来越强烈了,发展到后来,她忍不住开始跟踪季星辰。
她知道了季星辰的家在哪儿,也知道了她的手机号码,知道她睡觉的时候会在枕头下放一把刀,还知道她经常出入电脑城,其实不是为了买电脑。
她已经足够了解这个人,然而每一次面对面时,依旧不敢主动跨出那一步,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只能一如既往地维持现状。
第三年,她终于下定决心要跨出这一步,但那天她等了很久,从白天等到晚上也没看到人。
那天之后,季星辰再也没来过补习班,后来她才知道,刚好就是那天,季星辰摔下楼,把腿摔骨折了,家里人直接帮她退了补习班,让她安心在家休养。
那段时间,段薇时常摸进她的卧室,不做什么,就只是在她睡着之后,坐在床边看一会儿就走。
段薇以为,往后的日子会这么一直过下去,直到她发现季星辰总是趁放假时,离开西陵到乡下去,好像在找什么人,她才隐隐觉得,季星辰并非她想得那么孤僻。
而季星辰要找的那个人,似乎对她来说很重要。
看到林之清的那一刻,段薇才算明白过来,原来季星辰在这个人面前,也有另一副面孔。
意识到这一点,她没由来的觉得恐慌,好像要失去什么,但又清楚明白,那样东西,她从来没有拥有过。
高三这年,她的成绩一落千丈,班主任为此着急得不行,好几次把她叫到办公室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困难。
问了半天,实在无可奈何了,才问她是不是谈恋爱了。
恋爱?
在听到这话时,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如果她这些行为叫做恋爱的话,那她这辈子大概都没办法做回正常人了。
她习惯了躲在暗处窥探,习惯了游走在季星辰的世界之外,她试着接受季星辰的世界有其他人的存在,试着从这种让人厌烦的情绪中脱离出来,把所有重心都放回学习上,但人总是这样,越是压抑什么,越是疯长。
直到再也压抑不住。
彻底崩坏。
她亲手把季星辰变成了杀人犯,以为一切都可以到这里结束,以为结束的那一刻,痛苦也会跟着结束,但是没有。
痛苦仍在继续,甚至比从前更为强烈。
但事已至此,她回不了头。
季星辰被关进牢里以后,跟林之清断了联系,她想方设法打听牢里的消息,得知林之清寄进去的信都被拒收时,她心里雀跃不已,觉得她们之间的感情也不过如此。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林之清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反倒是越挫越勇,一年四季风雨无阻,每个月都去狱中探望。
后来她又查到林之清考了警校,她心里那点雀跃骤然消失了,觉得这个人依旧是阻碍,觉得有林之清的存在,季星辰恐怕永远都看不到她。
于是她心下一横,在车上动了手脚,不知该说是运气好还是反应快,最后一刻,她居然看到林之清逃出来了。
计划失败,她只好暂时收敛一段时间。
那段时间,她跟着季星辰,像以前一样躲在暗处窥探她的一切。
十年未见,季星辰的模样变了许多,比以前高了,五官也长开了,眉眼更是多了几分英气,只是脸上总是没什么表情,刚出狱那两天,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到处游荡。
奇怪的是,季星辰明明已经察觉到了有人跟踪,却又什么也不做。
更奇怪的是,除了她以外,还有人也在暗中窥探,她暗中调查了一下,发现这人居然跟季星辰的老家是同一个地方的,不过既然季星辰什么都没做,她也就放任那个人继续窥探。
就这么跟了没两天,她就有了新的发现,她发现季星辰似乎是在谋划些什么,很快她就知道了答案。
她想,原来这个人,只不过是看起来美好而已,撕开那张皮,剖出心脏一看,应该也跟她一样,早就黑透了才对。
冥冥中,她觉得自己跟季星辰好像又近了一点。
这一次,她不希望她被抓到了。
然而事情并未像她预料的那样进行下去,在亲眼目睹杀人现场的时候,她差点以为又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雨夜。
她不明白,为什么每一次,这个人到最后都没有亲自动手呢?
她没有得到答案。
但她看到那个颤抖着手的杀人凶手时,脑子里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
一个她计划了很多年,却始终没有机会实施的念头。
假装偶遇恩师的戏码,她第一次做,她做得很好,李雪没有看出任何异常,事情如她预想的一样,进行得非常顺利。
季星辰推开店门的那一刻,她笑着说了声“欢迎光临”,自然地假装是第一次见面,她装得太好,也许是因为这些年她早已在脑海中幻想过无数次,她们第一次见面,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季星辰不咸不淡的眼神让她忍不住勾起唇角,应付完李雪,她带季星辰去换店服,她自己都没察觉到心脏在扑通乱跳,等到走出门外才后知后觉摸上心口,感受着那股按捺不住的激动。
她以为那是新的开始,直到她又一次看见林之清出现,她才恍然明白,这个人永远都是她们之间最大的阻碍。
那天晚上她悄悄摸进出租屋,等待着黑夜降临,那一晚,她看到她们大打出手,看到林之清被打倒在地,又看到季星辰慌张不已,最后看到她在争吵中,忽然吻了下去。
那一刻她的心脏依旧在疯狂地跳。
但她很清楚,那不单单是因为久别重逢的雀跃了。
那天季星辰对她说“就是你这种人”的时候,她第一次觉得身体不受控制,很想做点什么,她也确实做了。
她冲进门里,捧着季星辰的脸吻了下去,然后重重摔在了茶几上。
那一下可真是痛啊,她差点没喘上来气。
她好想问一句,你就这么厌恶吗?
可她问不出口。
她怕季星辰会毫不犹豫地点头。
而季星辰送她回家的那晚,她其实没醉,她故意装醉,想看看季星辰会不会为了林之清丢下她,所幸没有,不但没有,还背着她进了房间。
她趁着醉意把人搂住不让走,以为季星辰会生气推开她,但也没有。
她闭着眼睛,感觉到季星辰的动作是那样温柔,温柔地帮她脱下衣服,盖好被子,再温柔地关上房门离开。
她在黑暗里忍了很久,一直忍到半夜,终于忍不住离开房间,到客厅看着躺在沙发上,已经熟睡的季星辰。
她看得浑身发热,恨不得现在就扑上去,把面前的人拆骨剔肉,一点一点啃食干净。
然而她回头,看着那扇虚掩的房门,火便直接烧进了心里。
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想杀人的冲动了。
这种冲动在她一脚踩断了吴全的骨头时,稍有缓解。
而现在,她看着季星辰又一次不设防地躺在她面前,还用那样平和的语气同她说了声:“谢谢。”
她那平息不久的冲动,又一次卷土重来。
视线不自觉落在季星辰那没有血色的嘴唇上,她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匆匆垂下眸光,棉签掉落在地,她握紧了手里的纸杯。
里面的水飞快溢了出来,顺着她的手滴落在地。
季星辰眼里的困惑一下散开了。
她忍痛伸出手,沙哑开口:“我自己来吧。”
段薇的眼神一下冷了,攥住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将那揉皱的半杯水放在床头柜上:“你看着我做什么,不是要自己来吗?”
季星辰皱起眉头,又要重新把手伸出来,段薇像是早就料到了她的动作,伸手往下一压,另一只手抓起水杯仰头灌了一口,随即攥着她的下巴,迫使她张开嘴。
段薇低下头,就要贴上季星辰的嘴唇。
也许是担心弄疼她,段薇并没用多大力气,于是在相贴的最后一秒,季星辰偏头躲开了。
冰凉的嘴唇贴在了温热的脖颈上,带着温度的水顺着颈间的线条流了进去,瞬间浸湿了枕头。
季星辰猛地用力,推开了身上的人。
啪!
段薇只见黑影闪过,等到反应过来时,半边脸顿时传来火辣辣的痛感,她没觉得有多痛,只觉得脸上烧得慌,然而她还不能轻易离开。
因为下一秒季星辰就要翻身下床。
段薇重新按住她,这一次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她挣扎得太过剧烈,段薇只好连带膝盖也压了上去:“我错了我错了行不行?你别这样,你现在还不能下床!”
“放开我!”季星辰喊道,“你这个疯子!”
段薇怔了一下,好像这么多年的所作所为,在这一刻才终于有了名分,她不觉得是在挨骂,反而觉得有些惊喜,于是她笑着点点头:“你再动一下,我不止会吻你,我还会……”
她话没说完,季星辰便突然冲她吐了口唾沫:“你敢!”
段薇闭了闭眼,又睁开,低头凑近,慢慢放松了手上的力道,在她耳边低声道:“那你就试试,看我敢,还是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