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柠,收衣服了!”
起风了,连释迦站在巷道里喊窦柠,她又想起窦柠生病的事,“不用啦,我去天台就行,帮你一起收。”
窦柠原本窝在沙发上,下午站久了,难免体力不支,她歪过身看门外,听着连释迦的脚步声走远,手指不自觉地按在屏幕上,一不留神,点到了“通过好友”的绿色按键。
“叮”地一声,吓了她一跳。
“.....”窦柠看着“你们可以聊天了”的字样,一阵悸动,夜风在她身体里生长。
沈持的微信名还是原来那个,全名全姓,头像变了,是她画的那幅背影。
也不知道他把画挂在哪里了,看样子是手机拍的,用的原图,她对色彩敏锐,发现他调低了亮度,剪裁平整后直接用了。
聊天界面里,还有沈持发来的那句:女朋友通过一下好友申请。
窦柠想打字解释,沈持也不再逗弄她,先一步发来信息:早点睡。
言简意赅。有种独占的霸道。
其实窦柠常年跟猫头鹰一般,经常天亮才睡,沈持每晚十二点准时入眠,而且算上他过性生活的时间。她被迫过了一段日子的小学生作息,因为沈持有一堆规矩,对光线过敏,睡觉时不允许家里有一点光亮。
窦柠想了想,大方地回:沈老板,晚安。
她以前在睡前都会说一句晚安,从来得不到他的回应。
这次沈持回了,问她:我要去新加坡出差,要不要跟我一起?还来得及办签证。
窦柠不理他了,这人贪得无厌。
窦柠捂着毛毯,在沙发上靠了一会儿,心里有种绝望的欢喜,还有锥心的迷恋。
天气暖烘烘的,她的眼皮开始打架,很快睡着了。
等她醒来,连释迦坐在地毯上,客厅里亮了一盏落地灯,收拾得很干净,电视开着静音,“柠柠,来吃榴莲。”
窦柠出了一身的汗,有些口渴,慢慢地滑到地毯上,脸色苍白,“这闻着好香,是不是猫山王?”
连释迦收完衣服回来没叫醒窦柠,她能睡着反而是好事。现在她一听就知道窦柠不舒服,给她擦汗,“来一块儿?”
窦柠:“没胃口。”
连释迦:“那吃点儿酸的,你买的樱桃还有一小碗,看着挺甜的,跟刺客一样,酸死个人。”
窦柠静静地盯着电视屏幕,“你怎么把我的画拿给路路了?”
连释迦:“你把那幅画儿偷偷发小红书,几万个赞,就应该给沈持看,看看他都怎么辜负你了。我也是看到你那晚在整理嘉宾名单,才跟路路临时商量的,你不怪我吧。”
“不会。”窦柠咬了一口樱桃,涩意钻心,“我是怕他多想,太耽误他了。他以后,总归要跟别人结婚的。”
连释迦刷了刷微信,“这是魏既之发给我的截图,沈持把你俩的照片发朋友圈了。”
窦柠一瞬怔然,解锁自己的手机,微信Moments旁有一个小红点。
晚上十点零三分,沈持发了一张图:面包市集的那天下午,他们站在街头,被春日光晕衬得毛茸茸的。男女的样貌都十分出挑,画面和谐。
他没有配文字,是他的冷厉作风,不屑跟人解释。明眼人都懂这什么意思,梁江太子爷有归属了。
连释迦调高电视的声音,“沈持这举动,还像个男人,但我也就把他从负一百分,加到0分吧。”
电视里在放《泰坦尼克号》,风笛悠扬,爱得荡气回肠,百年不忘。窦柠跟连释迦看过数十遍了。可惜这个时代再也没有那种感情。
窦柠拿起一半榴莲,啃了一口,“那你给他的分还打得挺高的。”
连释迦:“柠柠,其实这样看,你跟沈持还挺配的,这玄乎的CP感,你俩竟然有。真的不告诉他你生病了吗?既然他也喜欢你的话,你们在一起,遗憾会少很多。”
窦柠心里一霎动摇,转了话题:“你什么时候跟魏既之认识了?”
连释迦被榴莲果肉噎住,“说你呢,少扯我。”
窦柠:“您老人家工作找得怎么样了啊,又开始当编剧啦,不是吃不了这苦吗?”
连释迦叹气:“我决定了,人生苦短,想干什么就及时去干,大不了就失败嘛,我爸养得起我,不行就回去继承家业。”
窦柠笑了,“哦我忘了,你是离家出走的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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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程北告诉了盛柏郁,关于窦柠患癌的事。
盛柏郁没再让窦柠去画展。
次日中午,盛柏郁让助理载着他来她家,手里提着一堆营养品,还有一支灵芝。
秉性古怪的老头儿露出了怜悯的眼神,“你这孩子,怎么不告诉我呢,哎,我还让你忙上忙下的,辛苦你了。”
窦柠给老师倒热茶,“没事的,我也没有别的优点能帮到您。”
盛柏郁:“我托了老朋友问这方面的专家,你去收拾一下,我带你去医院重新体检。”
窦柠抿唇,“盛老师,检查过很多遍了。而且我不喜欢医院那种地方,去多了,也许对病情没帮助。与其狼狈的医治,不如死得漂亮一点儿,有尊严一点儿。”
盛柏郁:“那你把病历和拍的CT都拿给我,我帮你问,国内国外总会有治疗方案的,你们这一天天的干嘛呢,年轻人就是不惜命,瞎胡闹,你不能放弃啊,这可是命,哪怕只有一点点可能都要试。去年我也有个学生得了甲状腺癌,现在都好了。”
窦柠低头,轻声说:“老师,那不一样。”
盛柏郁也想到这点,拿茶杯的手都在抖,“你这真是...这可真是可惜了。”
窦柠绽开笑颜,“您别那么丧,我还能再见您几面的。”
盛柏郁下午要忙着拍卖会,窦柠送他到楼梯口,“盛老师,有空来大理吧,请您吃石锅鱼。”
盛柏郁突然问:“你跟沈持,你们,他知不知道?”
窦柠摇头,“他只是朋友,跟路路他们一样。”
她心底却深知,怎么一样,朋友和师长知道了她得癌症,都只是惋惜,然后照样过自己的生活。
午后,窦柠买好了回大理的直达机票。
小红书弹出私信提示,又是杨星夏:一直忘了问,这个戒指盒是不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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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柠按杨星夏发来的地址赴约。
杨星夏说她今天有拍摄工作,要拍五月的新品,模特的档期不好调,整个团队都在,实在耽误不得,走不开。
连释迦出门了,说好五点前回来,窦柠不想麻烦朋友,自己打车过去。
下了出租车,她穿上了针织衫。
这是近郊的一个公园,门口开了一大片粉紫色的苜蓿花,气温比主城低几度,风大,四周的低山上有雾,山上有一座古寺,公园旁边是一条废旧的铁路,著名的打卡点,春游的妹子都往那处走。
汽车不允许入园,窦柠按导航往半山走,路程大约十分钟。
越往上人越少,防范意识使她怯步,她有些不想去了。
不过一只戒指盒,那枚小金戒破破旧旧的,也不值钱。
杨星夏说的那座小木屋就在眼前,她歇了歇,继续朝那个方向走。
人丢失了东西总会想找回来。
盘山公路上,瘦瘦弱弱的身影渐渐被浓荫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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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释迦一直在城市里打两份工,表面上是算账的会计,皮下是半死不活的编剧。
受不了给人打工的窝囊气,以及办公室里那些吃饱了撑的勾心斗角的母猩猩,她背着母亲毅然辞了职,悄悄在咖啡馆码字。
她认识魏既之纯属巧合。
现在她每次去店里,魏既之都把靠窗的赏景位置给她留好了。
魏既之:“这杯失恋没事,请你了。”
连释迦脾气不好,摘下眼镜,攻击性超强:“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失恋了?”
魏既之宽和地笑了笑:“前几次不是都有个小帅哥儿来接你吗?”
连释迦无所谓地耸肩:“分了呗,小狼狗靠不住,哪儿有肉,就朝哪儿下嘴了。”
外面在下雨,店内人少,魏既之跟她扯闲:“不伤心啊?”
“伤心?”连释迦面无表情,“早过了为爱情伤心的年纪了,食肉时代,合则聚不合则散,不谈柏拉图。试错了,就当是积累素材了。收拾收拾,我接着找下一条狗。”
虚虚实实,半真半假,魏既之察觉连释迦的边界感挺强的,不多问了。
下午三点多,连释迦打电话给窦柠约晚饭,她听着听着,皱了眉:“柠柠,你在哪儿?”
信号时断时续,有哭嚎的风,刺耳的杂音之后,一把陌生的油腻男声说:“你朋友?咱就聊个天,别担心。”
说完这句,电话挂断。
回拨过去,打不通,连释迦吓着了,连忙起身。
“哗啦”,手边的笔记本和钢笔落了一地。
魏既之看连释迦慌慌张张的,帮她捡东西,“怎么了?”
连释迦:“我朋友出事了。”
魏既之回想了一下,“叫窦柠?”
连释迦拿着手机又拨号码,嘴里喃喃:“不对,我要报警。你这什么地方,风水不好,每次见到你,都没好事。”
魏既之:“关我什么事,哎你别急,先想想她有可能去哪儿了,会不会是认识你们的人在开玩笑?”
连释迦眼神如刀,“哪个神经病敢开这种玩笑,老娘剁了他。不行,我得去找柠柠,她不能...”
走到门口,连释迦回头,“你认识沈持是吧,你是不是有他的电话?”
魏既之被连释迦的强势语气震住,“有有有,我现在就把号码儿发你,你别跟要吃人似的。”
连释迦立刻给沈持打电话。
一片嘟声。
无人接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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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前,窦柠好不容易走到了小木屋外。
杨星夏不在,也没有什么拍摄团队,屋内没人,装潢倒是很讲究,是一家私人酒庄。
树林里有清脆的鸟叫,雾气落到肩头,头发沾了湿气,变得轻软。
一阵重机车的引擎声在空气里炸开,十几辆摩托车从山间驶来,好似群攻孤鹿的兽。
窦柠原地不动,眼神很静。
车队在她面前停下,最前面的是一辆哈雷,覃恺取下头盔,跟窦柠说:“好巧,我们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