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持回来时,窦柠已经缓过劲了,在微信里问了医生,她是止痛药吃多了引起的恶心。
环顾四周,她住在沈持房间,床单不是昨晚她睡的那套,换过了,他惯用的黑色真丝面料。
以前每次他们□□,她抓着床单,像捧住一团黑色烟雾。
这才早上六七点,沈持站在卧室门口,穿一件深灰色的薄针织衫,卡其色休闲短裤,手里勾着一个黑色塑料袋。
一堆苏菲,自由点和高洁丝在床尾倒出来。还有女士内裤和湿纸巾。
卧室黑白灰的色调都压不住他脸上历劫结束般的表情。
窦柠坐在床上抱住膝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苦涩的,酸甜的,她淡淡地问:“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套被套?”
沈持也有短板,根本不会做家务,他所有的衣服全都一股脑挂起来,甚至懒得折叠。
昨晚家里就他俩,不是沈持换的被套,就只有鬼。
玻璃上爬满宿雨,葱茏的树林看起来像胡乱涂抹的油画。
沈持用眼神摹刻窦柠的脸。心里说,你走了以后。
话到嘴边,他改口:“这事很简单。”
窦柠点点头,垂下睫毛,“哦。”
沈持:“你看这些够不够,周嫂一会儿带欣欣回来,你收拾完来吃早餐。”
窦柠:“嗯。”
沈持:“你经期不是月末吗,怎么提前了?”
窦柠痛经厉害,每月到了那几天,她瘫在床上脸色卡白,沈持每次看见都说她,这就是不忌口的下场,让她平时少吃火锅冷饮,然后给她倒热水,放几片新切的柠檬,晚上睡觉捂着她的肚子。所以沈持印象深刻。
窦柠没解释,沈持也不追问。
她看着他出去,目光在他背影上停了数秒,又看着床上这堆用不上的女性用品。
沈持一直是很细心的人,记性好,不摆架子,就是话少,嘴巴坏,好似不可侵犯,其实色厉内荏,心也善。
窦柠拿起手机拍了一张,照例发给文件传输助手,备注:这算不算神明走下神坛了?
窦柠进洗手间洗漱。
她刚才没仔细看,沈持的私人领域,空间高阔,呼吸仿佛有回音,地板干净,半滴水都没有,浴缸边有一扇玫瑰花窗,双洗手台的设计,里侧的黑色收纳盒上有一支男士手表。
她记得这表,深棕色的表带,他戴了好多年了,她曾经在他睡着时偷偷摘下来,表盘背后还有他的温度。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轻轻摇了摇头。
太亲密了。有旧戏重演的预兆。
他们现在这样算什么,她又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留下。
客厅里不知什么时候有了一大捧新鲜的芍药,面向露台的位置,在阳光下开得拥挤灿烂。
外婆原来在昆明的斗南花市卖过花,窦柠认得这品种,她舍不得买的落日珊瑚。
花瓶旁边还有一包棒棒糖,黑糖话梅味的。
窦柠找不到自己的衣服,身上还穿着睡衣,她闭了闭眼,看向岛台前的男人,晨光给他的轮廓蒙上一圈温柔的边。
“沈持。是我在自作多情吗?”
锅内的油溅了一声,沈持吸着大拇指回头,皱眉:“你走路能不能出点儿声音。”
窦柠鼓足的勇气被浇头按灭,她小声问:“你在做什么,不是周嫂做早餐吗?”
沈持关了火,不知道在生什么气,“沈奕欣大小姐突发奇想要去做手工蛋糕,周嫂会带她去。”
窦柠看着锅内黑黢黢的一坨,努力憋笑,“哦,这么巧吗?”
沈持冷脸:“你笑什么?”
窦柠往后退,眼神很软,纤密的睫毛微微扇动,“我哪有。”
沈持单手圈住窦柠的腰,轻轻往上提,“我从来不吃早餐。”
窦柠坐到岛台上,面板有些凉,她动了动,抹去了他的潜台词,目光朝下,“哦,这样对胃不好。”
沈持两指掐着窦柠的脸,“瘦了是不是会影响智商,你真的变笨了,我是这样教你的吗。”
沈持曾经是窦柠的上司,的确算她半个老师。
窦柠不啃声。
沈持证实她的猜测,“送你回家,送花,给你过生日,让你住我家,陪你逛超市,昨晚睡我的床,如果我不愿意的话,你当真以为一个小屁孩儿能叫得动我?”
窦柠抠了抠自己的手指,桌上芍药的花苞悄悄地开繁了一些,低声反驳:“我怎么知道,你之前还说送我相机是为了欣欣。”
今天是大晴天,室内的木质香烘衬出旷野的冷寂感,凉意正渐渐收缩,烈日将要热透森林。
窗外有叫春的云雀,沈持低头,弓着背,突然吻了窦柠一下。
很滚烫的吻。并不轻浮,带了烙印的珍重意味。
像一支燃尽的蜡烛碰到了火头,大开大合地重新燃烧,火焰哧哧的响。窦柠反过手背,挡在自己脸上。心跳如鼓。
沈持舔了舔嘴唇,盯着窦柠变红的耳垂,换了气音:“昨晚就想给你说了,不止是喜欢,无关紧要的女人,我不会脱她的内衣。”
窦柠的脸红透了,内心在动摇,完全没有抵抗沈持的能力。
这种不坚定,叫完成遗愿。不如多留一会儿吧,反正她要离开他很久很久。
沈持万年自傲的眼神里,竟有一丝紧张,“你还有没有,为这个生气?”
哪怕理智怒吼叫嚣,她心里从来都写满了我愿意,怎么会恼怒。窦柠清了清嗓,没有正面接沈持的话,转头看灶台,“沈老板,你买的不粘锅再贵再好,不放油,鸡蛋也会粘锅的,沈奕欣都会煎鸡蛋。”
沈持的脸黑了一瞬,“你的衣服在洗衣机里,应该烘干了。去换,换完我们谈谈。”
窦柠:“哦。”
沈持看窦柠表情不对,拉住她的手腕,拇指在她手背上摩挲,轻叹一声,“柠柠,讲点道理,当初被甩的是我。”
窦柠拨开沈持的手,像擦开镜子上的雾,她看见了一点光亮,“我先去换衣服。”
窦柠找了几个房间才找到洗衣间,衣服暖烘烘的,有洗衣凝珠的味道,跟沈持身上一样的青草香。
换好衣服,窦柠听到沈持在打电话。
他的手机开了扩音,她听到了沈持母亲的声音。
窦柠见过肖南书。某次慈善晚宴沈持喝多了,她开车去接他,肖南书把沈持扶进车内,她看窦柠是看外人的眼神,客套,骄傲,疏离,不加劝阻,没把她当自己儿子的女朋友,视她为赏期有限的牡丹,只等她开完花期。
后来她果然败了。
窦柠偷偷站在墙角,几分钟后,她的眼眸重新暗了下去,一滴眼泪落在拖鞋上,融进棉布里。
自尊心使然,她只想赶紧离开。
沈持从露台回来,看客厅没人。
他推开几个门找了找,叫窦柠的名字,都是空的,都没人。
卧室里,她把自己的睡衣也带走了,仿佛决心不会再来。
沈持给窦柠打电话,一连打了五六个,无人接听。
他深深感到无力,又想发火。
她又跑什么啊。
沈持九点有视频会议,跟管理层开,一个高管的履历被查出造假,会上就讨论这件事的处理意见,推不掉。
等他结束工作,开车去窦柠家找她,敲门,也没人开。
回到小区查监控,他看到她是打车走的,人安全,他才稍稍放心。
春日的树林愈发苍翠,他的心无端地空了一下。
-
从沈持家出来,窦柠在连释迦的陪伴下,回了一趟大理双廊。
机票是早就订好的,明天就是清明节,她答应外婆回来扫墓的。
下了客运汽车,庄仁青开了摩托车来接她们俩。
大理今天风大,洱海静静地躺在苍山下,湛蓝的波澜一层一层的涌向岸边。
从双廊古镇到家还有一段距离,窦柠提前约好了网约车。
窦柠觉得自己挺争气的,精神体力都还行,但愿外婆不会看出破绽。
庄仁青是窦柠的发小,俩人有一起捉螃蟹的友谊,“柠柠,你脸色咋这么难看?”
窦柠笑了笑,“可能晕车吧,有点反胃。”
庄仁青:“那你待几天?镇上开了几家小酒吧,我们晚上去聚聚。”
窦柠:“好啊,我明天下午就走,聚聚也行。”
庄仁青:“这么急。我摇人了啊,虎子他们都好久没见你了。”
窦柠:“嗯也好,我带了礼物送你们。”
坐上网约车,窗外的湖岸线相当优美,粼粼阳光在湖面跳跃,水纹羽毛般细腻,岸边长了杉树。天蓝,空气纯净。
连释迦第一次四月来双廊,拍了好多张照片。
窦柠:“迦,谢谢你啊,陪我回来。”
连释迦:“瞎客气,就当是度假了,我太能理解那些辞职来云南的人了,这不比摩天大楼看着舒心啊。”
窦柠:“甲之熊掌,乙之砒霜,不要羡慕生活在别处。”
连释迦:“刚才那小伙子可以啊,还留一小辫儿。”
窦柠:“青子的孩子都两岁了,在我们村头开小饭店,我不在家的时候,人帮我给阿婆送米和菜,我该请人家吃饭的。”
连释迦:“我现在看个男的都比沈持好,我知道你想跟他待在一块儿,他要是能陪着你倒也好。”
窦柠看着湖泊,红嘴小海鸥还没有飞回来过冬,可能她等不到了,“别说他了。”
晚上一帮人聚完餐,十一点多,窦柠难得发了朋友圈,没发定位,照片里是几个发小,笑容真挚。人的面都是见一面少一面。
窦柠担心连释迦不会用家里的淋浴开关,去了她的房间。
半小时后,窦柠再回来看微信,“沈奕欣”给她点了一个赞,留了两个评论:
窦柠,你可真行。
什么时候回来,我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