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岑既白主持《非岑勿扰》的幻境里,岑星咏就已经察觉到殷南鹄不可告人的另一面。碍于当时和殷南鹄牵手成功的苍姁太过高兴,岑星咏只好不向她提起自己的发现。
而现实中,她提前将苍姁从殷南鹄家中接了回来,并提前告知苍姁殷南鹄的异样。铁证如山摆在面前,苍姁不得不信自己和岑星咏戚彦都被殷南鹄当猴耍,那时戚彦早就不知所踪,苍姁觉得此时岑星咏更该和自己团结起来共渡难关。
“但你丢下我干干脆脆地死了,把烂摊子全部甩给我。”苍姁怒不可遏,丢开纸伞骂道,“小乌菱小戚红,还有那一堆包括银翘在内的小鬼,神农庄那么多仇家,听说你和戚彦都死了立马疯狗一样围过来,这些都是我在解决!”
众人吓得缩到岑乌菱身后,岑星咏赔着笑说:“我的身体本来就不好,戚彦的死对我来说是很大的打击,再加上我把你从晋宜城救出来的时候被殷节殷义打伤……”
苍姁冷笑着打断岑星咏的话,岑乌菱立马做出防备态势,苍姁道:“这就是你丢下我的理由吗?”
不知何时被吵醒的苻蓬坐起来,指着苍姁大骂:“得了吧,别给脸不要脸,妈妈她已经很努力了。如果你妈一把你生下来就无缘无故把你丢到孤儿院你岂不是要报复社会?”
苍秾惊疑不定地审视她:“明明你也在报复社会啊。”
苻蓬语塞地住口,岑星咏举起两手对苍姁道:“苍姁,我还有很多话没跟你说。”苍姁没说话,她又说,“如果可以,谁是想死的?我欠你和戚彦的太多了,我想救你,也想救戚彦,可最后我一事无成,我没有脸面再活在世上了。”
苍姁不以为然,摊手道:“这倒没有,小艾的妈妈生了不管遗弃蓬蓬伤害银翘都不感觉羞愧,你羞愧什么?”
“苍姁,你过来。”岑星咏向苍姁伸手,苍姁不为所动,岑星咏劝道,“过来吧,我今天好好和你说清楚。”
两方静默须臾,苍姁慢慢走过来,顺手拔掉插在戚红手边的刀。前一秒还大气不敢出的戚红气得打滚,一边锤地板一边问:“有病吧,你刚刚不是还想杀她吗?”
苍姁对她冷眼相待:“想杀岑星咏的是你。”
戚红崩溃地大喊:“那刚才你在吼什么?我也是你们play的一环吗?我是什么为你们相爱相杀助兴的工具吗?”
估计是嫌她吵闹,苍姁冷着脸拔出刀来,戚红当即服软道:“开玩笑的姑母大人,我最喜欢你了,我每天早上起床都要大喊三声我爱姑母然后对着你的画像敬礼。”
感觉到周围投来的鄙视眼神,戚红端端正正地跪好,笑着给苍姁挪出岑星咏身边的位置。苍姁受之无愧地在岑星咏身边坐下,没好气地说:“有什么话就赶紧讲。”
“苍姁,人太计较是会不开心的。”岑星咏在丘玄生的帮助下坐直身来,她说,“我领你回家,是怕殷南鹄再伤害你。她不光骗了我们三人,连这群姑娘也被殷南鹄骗了。”
苍姁这才发现这群人自己谁都不认识:“你们是谁?”
岑星咏露出痛心的表情:“她们也和你一样……”
“不,我们不一样。”苍白赶忙说,“我们以为殷南鹄喜欢你,和你是一个立场上的人。可惜后来有人告诉我们她满嘴谎话,不但欺骗了你的感情,还害得戚红家破人亡。”
“是啊,”苍姁低头将伞搁在膝头,像是发呆似的接着苍秾的话说,“她就是那样的人,满嘴谎话不能相信。”
气氛一时间变得格外沉重,岑星咏强颜欢笑道:“她从前挑拨你我和戚彦的关系,还借你的手杀了戚彦一家,我死后只有你一个人,我宁可你放下过往,就算和她老死不相往来也好,我只希望你离她远一点,不要再接触任何危险。”
“我不要放下过往。”苍姁立即抬头,她兴师问罪般看着岑星咏,说,“如果你不死,我也不至于一个人对付殷南鹄和神农庄的仇家。你留我一个人在世上,你是帮凶。”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妈妈是为了你好。”苻蓬就看不惯别人跟岑星咏对着干,差点气急攻心当场昏倒,“这个殷南鹄对你做了什么啊,她也把你遗弃在孤儿院里了?”
“没那么严重,”苍姁平静地说,“她只是害死了岑星咏和戚彦一家,还跟我作对想抢岑星咏留下的遗物而已。”
岑既白愣了一阵,问:“这还不严重吗?”
“苍姁,人死如灯灭,我走后帮不上你什么,只求你能好好活下去。”岑星咏握住苍姁的手,恳求般道,“放过她也放过自己吧,我不想看到你的下半生都浪费在复仇中。”
“我不会放过她,放过殷南鹄才是不放过我。”苍姁摊开手掌,看着自己的手心说,“弄脏的手再也洗不干净了,戚献死之前求我放过小戚红,她死的时候我就跟殷南鹄说,我们会下地狱的。如果小戚红在,她一定也——”
说这话时,苍姁没发现戚红一直盯着自己。她沉浸在旧日的阴影里,语调沉郁表情也沉郁地说:“我不敢说我对殷南鹄紧抓不放是为了替戚彦昭雪,想小戚红讨回公道。倘若不是我太信她,戚彦一家本不该遭此大劫。”
带着无数灵丹妙药的小艾早就恢复活力,坐在一边嗑着瓜子说:“你想帮戚红讨回公道,为什么又来这个幻境?”
苍姁被她问住,蓦地想起很久以前她和岑星咏从晋宜城里逃出来,刚回到神农庄时的光景。瑕轩原一事后神农庄名声大噪,为了一本秘籍屠人满门实在令人心寒,却在无形间抖擞威风,引得无数年轻气盛的侠士纷纷前来投奔。
那时神农庄里热热闹闹的有许多人,但苍姁还是觉得跟岑星咏和戚彦三个人住的时候最高兴。出现在她和岑星咏身边的人络绎不绝,她却很清楚地知道不会有第二个戚彦了。
岑星咏一病不起,神农庄里也没再招纳新人。之后的日子里神农庄风评一直不好,无非是为戚氏一族鸣不平,或是指责苍姁行事狠辣,直到岑乌菱长大成人才渐渐没了声息。
面对望着自己的几双眼睛,苍姁半晌才回过神:“这你得问岑星咏。”她越说越生气,站起身来指着指着岑星咏斥责道,“当初戚彦死了,岑星咏非说是自己轻信殷南鹄害了戚彦,苻彗就发动术法,将她放到这个幻境里来。”
丘玄生被她的反应吓住:“苍姁前辈,那你呢?”
“我……我只是不明白。”苍姁动作一滞,她很快恢复先前的愤慨,瞪一眼岑星咏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逃避现实,戚彦死了,难道我们就不活了?除了怀念戚彦,我们最该做的就是提着殷南鹄的头到戚彦灵前祭拜!”
为了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苍姁不惜也让苻彗把她也弄到幻境里来。她那时不敢再信任何人,于是身处的幻境也是一方不许旁人轻易踏足的焦土荒地。
“而你呢?你只顾着自己难过,把自己的身体拖垮了,最后抛下我死在我前头。”她坐回岑星咏身边,别过头不看岑星咏,说,“你答应过我,要看着我亲手为戚彦报仇。”
“只要我们还记得戚彦,她就没有死。”岑星咏好脾气地拍着苍姁,慢条斯理地说,“生命的精髓就是失去,永远陪在你身边的东西你是不会珍惜的。”
苍姁立马转过头质问:“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岑星咏对她笑了笑,苍姁又负气地看向别处,岑星咏说:“先认识她的是戚彦,把她招进神农庄的是我,我们三个都有错。你我身在幻境,也不知外界情况如何。也许外头过了几十年,你早就忘了仇恨,高高兴兴做你喜欢的事。”
“我不会,”苍姁说得肯定,“我知道你也不会。为什么要欺骗自己?倘若你想原谅殷南鹄,就不会帮我了。”
岑星咏握住她的手,比她更坚定地说:“我帮你是怕我死后你没办法保护自己,不是为了让你执迷于仇恨。”
“若是殷南鹄知道我们放弃,肯定会忍不住想笑。你想做糊涂人,别带上我。”苍姁收回手来,抬起头目光如炬地看着身旁的苍秾,“你们是从外头来的人,现实里我有没有杀了殷南鹄,有没有给岑星咏和戚彦报仇?”
想起半死不活躺在神农庄里的苍姁,苍秾便觉得如鲠在喉。一想到殷南鹄把神农庄害成这样,自己还当殷南鹄是苍姁的朋友跟她讨论怎么救苍姁,苍秾就忍不住想转头就跑。
沉默背后的答案不言而喻,苍姁略显懊丧地移开目光。岑既白怕她难过,挪到苍姁面前分外坚定地说:“姑母你已经很努力了,你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姑母,我们会把殷大娘抓过来给你,一定让戚彦她们家沉冤得雪。”
“姑母?原来你才是小乌菱?”苍姁怔了怔,指着岑乌菱说,“那她是谁,我怎么觉得她更像小乌菱呢?”
岑既白眼前一黑就差没昏过去,她扳住苍姁的肩膀目眦欲裂地说:“姑母,我是岑既白啊,是你养大我的!我是老庄主岑星咏的第二个孩子,现任庄主岑乌菱的妹妹啊!”
岑星咏也大吃一惊,岑既白扑过去按住她,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我之前都叫过你娘了,你没发现吗?”
岑星咏吓得往后躲:“我以为你只是叫叫而已……”
这两人的反应严重打击到了岑既白的自信,她抓着头发大喊道:“谁会在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人叫娘啊?”
众人动作一致指向不明情况的苻蓬,岑既白喉头一热吐出一口血来,脚下不稳仰头倒地。戚红扑过去将她接住,晃着岑既白大声喊道:“小庄主!小庄主你没事吧?”
岑既白已是口吐白沫,戚红赶忙说:“老庄主,你快说清楚小庄主是不是你的孩子,否则她死都不会瞑目的。”
“我不知道啊,我只生过小乌菱一个……”岑星咏为难地挠挠头,突然指向苍姁,“苍姁,是不是你搞的鬼?”
苍姁像被踩中尾巴的老鼠般跳起来:“我?我这辈子除了向殷南鹄复仇以外什么都不会管,哪来的功夫做这些?”
旁听的苍秾直接跪下,惊恐道:“那我又是哪来的?”
没想到半路杀出两个程咬金,苍姁问:“你谁啊?”
“我是苍秾,是你的孩子!”苍姁一口气上不来,险些像岑既白一样昏过去,“你竟然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苍姁惊得连连后退,岑星咏一气之下站起来哆嗦着指着苍姁:“你你你你你你……你生孩子不告诉我?”
“我自己也不知道啊,这怎么可能?”苍姁又鄙夷又惊愕地把苍秾从头打量到脚,抱着自己的肩膀用力摇头,“不应该的,不会的!我最讨厌小孩了,怎么会有孩子?”
苍秾眼睛一翻彻底昏厥,丘玄生急忙把苍秾搂起来拼命掐她人中:“苍秾小姐!苍秾小姐你不要死!”
岑星咏摸过来给她把脉,惊恐地发现苍秾心跳都停了。一干人等吓得都不知道做什么好,岑乌菱坐在旁边,小艾慌慌张张抖着手翻找灵药,苻蓬跪在岑星咏身侧大声哭嚎。
“都闭嘴!”乱成一团的众人被一声厉喝镇住,刚才还不省人事的岑既白捂着心口坐直身来,她重重叹了口气,痛心疾首地说,“我好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小艾把丹药塞进苍秾嘴里:“是怎么回事?”
岑既白沉重地闭眼:“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