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等到第二天黎明,泠泠的泪快流干了,眼眶酸涩,好像落入到一个巨大的谎言中,被一张带刺的大网狠狠束缚,而陷阱的主人,就是曾幻想天长地久在一块的人。
我以为我们之间唯一的障碍,就是我会为了回家而放弃他,可是,现在,他怎么能有别的女人呢!
还是没来,我一直等他要等到什么时候去?当我在这院里苦等的时候,他在做什么?他所说的公事,到底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他风流的托词。
一股怒火从心底喷涌出来,屋里的摆件座椅遭了殃,他握着她的手共画的那些画儿,被她从墙上扯下,狠狠撕碎。墨汁飞溅,有几滴落到她的脸上,摆放的书籍被污得七七八八。
南宫玉流到底还是迈着稳健的步伐进了屋,他穿着月白色麒麟纹长衫,头戴白玉金冠,形容雅致,风采依旧。神色淡然,仿佛对一切胸有成竹,亦或是漠不关心?
泠泠看着他,愁肠百转,心中的怒气消去大半,只希望他不要那么冷静地坐在那里,好像对她心中苦楚毫不在意。
“我要一个解释。”她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他目光如箭射过来,“我成亲了,你见到了我的妻子。”
泠泠怒不可遏站起身,向他冲来,“你的妻子?那是什么意思?你一直陪着她吗?”
“没有,我处理完商行中的事务,闲暇下来的时间,大多在陪你。”
泠泠心中好受一分,“你不要什么妻子了,完全属于我吧?”
在蠵龟族中,相恋的男女可以自由配对,生育后代,一个母本可以和多个父本相交,并储存精子,同一窝的蛋,可以有多个父亲。但是对于族中权贵而言,只许伴侣与自己□□亦是十分常见的。
泠泠的父亲是族长的儿子,她同窝的兄弟姐妹都只有这一个父亲。
蠵龟族虽然没有婚姻嫁娶这种东西,但被权力关系取代了,高等级者获得更多的性资源。
泠泠作为族中资质优佳、背景强大的新星,有着远大的前途,可如果能和他在人间终老,亦不失为一条光明璀璨的前路。一是,经过这些天的相处纠缠,她意识到我真的爱他;二是,蠵龟族在海洋中的生存环境,实在比不过朱门绣户里堆金积玉、使奴唤婢的安逸日子。
“离开她,回到我身边”,泠泠笑如醴酪。
“不可能,她是我的表妹,我对她负有责任。”南宫言辞凿凿。
女孩走近了,漫不经心扯下房中装饰的浅紫色罗纱,“我知道,她快死了,我不需要等多久。”
男人脸色一下阴沉,质问道:“谁告诉你的?这勾起了你的野心吗?”他转身就想往外走,“是伺候你的丫鬟,定是她在挑拨。我今天非得打死她。”说着,便喊小厮,要执行家法。
泠泠一把揪住他,关上门,南宫颀长的身体挡着,她抬头,目光锐利。
南宫刚想说什么,女孩跳起身,右手压下他的头,狠狠吻了上去。她把曾经对族长尊位的追求,化作对这个男人的热情和觊觎。
你,是我的。
南宫剧烈的挣扎被女孩狂暴的温柔降服,他的衣服在她的掌下化作碎片,最原始的筋骨对抗唤起男人禁锢的渴望,他想起妻子干枯腐败的身子靠在肩上的感觉。
每次和她在一起,死亡的镰刀都摇摇欲坠。
可泠泠不一样,她的唇是火热的,她的身子丰盈康健,就像除夕满天烟花般撩人,春日盛景里的花蜜也不如她甜蜜,烟柳弱质的南宫公子沉浸在她的爱欲中,失去抵抗的力量。
广南东路马步军都总管司的副都总管来巡视工作,太史郢定得作陪,杳杳无事在官署中读词,将一朵海棠夹进书中,我想明年他翻开这本书时,或许还会想起我,也是来人间一趟,留下的缘分。
签书判官厅公事看见杳杳临窗自照,想起流传的她和太史钤辖的暧昧关系,起了捉弄的心思。
“杳杳姑娘,太史郢在春香楼宴客。怎么也没叫你?”
“啊?没叫就没叫吧!”杳杳懵懂地覆上书。
“多是痴心女子负心汉,他在妓馆寻欢作乐,实属不该。”公事一副不忍再看的表情,大步离开,徒留杳杳一头雾水。
杳杳出门,堂外仆役正扫地:“妓馆是什么意思?”
对方狐疑地抬头看她,笑道:“姑娘问这个干嘛?”
杳杳神色天真,“没什么,就是听到这个词,不懂意思。”
对方踌躇一番,含糊说道:“妓馆就是穷人家女孩栖身,男人花钱寻欢的地方。”
女孩似懂非懂,从支支吾吾的口气中依稀明白,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那他为什么要去?我得去看看。
路上打听位置时,老妪听了连忙摆手,“小姑娘家家的,问这个?要去找情郎,可千万别去。”
又转去问长须男子,对方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你?若是为谋生计,不如去大户人家做工,何必去那种腌臜地界。”
七问八问,终于还是打听到了,面前雕梁画栋、巍峨气派的大楼,并不似想象中阴暗破旧、叫人害怕。匾额上描金华彩的三个大字,春香楼。
造型各异的各色宫灯悬挂在檐下,可以想象出晚上会有多么绚烂。画角飞檐,碧瓦朱甍,十分气派,比官署还要漂亮,为什么大家如此讳莫如深?
眼见着一个妙龄少女信步而来,龟公连忙将人拦住,女孩不知羞耻,反而朗声询问:“他们能进,为何我不能进?”
龟公拉起她的袖角,退到一旁,不要挡住客人们的路,有的主儿脾气可不好,“看姑娘这穿衣打扮也不像是来卖身的,只能是寻人。这里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平白坏了名节。”
“你既知道我是来寻人,又何必拦我,博州兵马钤辖太史大人何在,我寻他有事。”
“你个小女子,我已好言相劝,你走是不走?”
“不走。”杳杳掷地有声。
龟公上手掐住女孩肩膀,被她反手捏住手腕,他只觉得两眼一黑,差点晕过去,连忙松手,女孩大步流星,跨进高高的门槛。
正是午间开席时分,花娘们有的在包厢内陪同,有的在厅中散座上陪酒,人声喧嚣,尽是划拳行令之声,女孩的闯入并未激起一点水花。
没人带路,我就自己找,杳杳挺胸抬头,步履匆忙,走到里间时,听到异声,不同于充斥于耳的笑声,是怒斥和哭喊的悲戚之声。杳杳寻声而去,左转右转,终于来到一间关着的包厢外。
“我不干!打死也不陪客。”房中女孩已经鲜血淋漓,她身旁站着几个手持鞭子的壮汉,和一个上了年纪但是打扮得甚为隆重的妇人。
“你不陪客,那我五十两银子买你回来当小姐的啊!”老鸨夹着嗓子娇声娇气地说,手绢轻拭嘴角,姿态轻盈。
“妈妈,我可以端茶倒水,洗衣煮饭,不是一定要陪客啊?”她爬到老鸨子脚边,攥着她的下裳恳求道,血粘上她的裙摆。
“都这样那我这妓院还开不开了,我要买个烧水丫头,需要花五十两,扯你娘的臊。”
老鸨使了个眼色,“你还敢反抗,说明还没吃够苦头,既然如此,那就继续再打。”
鞭子正要落下,杳杳一脚踹开门,“住手!”屋内人皆是一惊,声音穿透力之强,楼顶包厢中,举杯畅饮的太史郢手抖一下,恍惚听见她的声音,怎么可能呢?他摇摇头,一饮而尽。
这是春香楼最富丽堂皇的厢房,花魁娘子献舞,每位大人身边都坐着一位华妆艳彩的娘子。官场上,迎来送往,相互逢迎的事,太史郢虽不喜,但也不至于冷漠以对,置身事外。
南宫玉流亦坐于此,博州城中权贵皆来招待这位副都总管。南宫与太史从小一起长大,甚是亲厚,皆为家世显赫、人品端方的贵公子,一个芝兰玉树、文采风流,一个英武不凡、武功绝伦,时人并称珠江双士。
“清悟,你们的商船开到哪儿了?”太史郢转头问南宫,清悟是他的字。
“十日前就过了巴拉迪海峡,现在快到哈吉坝岛了。今年想着往西南方下去更远,开辟新的商贸领域。”
“祝你们一帆风顺,和更多的国家建交、通航,把大齐的贸易开展到世界各地。”太史郢举杯庆贺。
“听说你最近认识了一个女孩,让她待在身边,怎么,铁树开花了?你也得成亲了,是哪家的姑娘?”南宫十分好奇,这位至交,二十五了还是孤身一人,怎么突然开窍了。
“现在别说这个”,太史郢抬头看了看寻欢作乐的官员们,脸色有些尴尬。
楼下嘈杂之声越来越大,席上坐着的人开始察觉,有人询问:“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吵嚷起来。”
作陪的花娘告罪一声,打算下楼查看,刚打开门,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太史整个人都僵住,忙起身,“各位,我下楼知会一句。”
“太史大人,怎么好劳动您呢?”
太史郢只是微微一笑,脚步不停。
一下楼,就看见大厅里闹成了一锅粥,二三十桌已经被砸了,酒菜洒得到处都是,有的客人趁乱逃单,还有的站在一旁抱胸观战。一个看似柔弱的小女子单挑十多个五大三粗的打手,却不落下风,战得有来有回。
“住手!”
杳杳听见熟悉的声音,停下了动作,一个打疯了的龟公却想趁机下黑手,太史郢连忙拔出随身携带的小刀,飞刀刺中他的手臂,女孩逃过一劫。
众人呆若木鸡,杳杳跑到太史郢身边,怒喝道:“我没想到你是这种人!坏人!”
她眼中含泪,声嘶力竭,他在我心中的形象瞬间崩塌,他怎么可以和这些人同流合污?
春香楼看似富丽堂皇,实际是吸食女子血肉的魔窟,杳杳背起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女孩,仇恨地觑了太史一眼,坚定地离开了。
老鸨看出两人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也不敢拦,只是赔笑着来到太史郢身后,“太史大人,小人愚笨,竟然和这位小姐动起手来,实属不该,向您赔罪了。”
太史郢被她临走时,厌恶的目光射中,心如刀绞,半天回不了神。
她瞧不起我,我怎么不知道这些风情韵事,本质上是吃着穷人家女儿的血肉,可世事如此,我也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