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的夜晚，偶有几个寥落的行人。远处传来奇异的声响，他们不禁回头张望——

一团黑影像从地狱冲出的恶魔般，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从身边飞一般地过去了。

简直就像是恐怖传说里的噩梦骑士一样。

卡西恩觉得炼金研究院搞出来的这个东西简直疯了。

理解“摩托”的基本构造并不难，尤里简单的讲解后，他戴上那顶丑得惊天动地的头盔，朝研究院的方向疾驰而去。

他感觉自己像是骑上了一头疯牛，不论是启动还是急停，要不是靠着他超强的肌肉协调性，绝对会被甩出去。

王都石板路上的每个坑洼都通过震动传到脊椎，连呼吸都变得紧张，被速度掀起的气浪，让他他几乎睁不开眼。

卡西恩感觉自己的血液仿佛燃烧起来，带着燥热的快感，那是一种野蛮的兴奋，仿佛心中隐藏的兽性挣脱了理智的锁链。

他跟随着本能，俯下身子，把自己完全交给了这头金属野兽。

卡西恩喜欢这种感觉。

不过，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

在距离目的地还有一条街的时候，他放缓了速度，在一个隐蔽的角落，将摩托车停在阴影之中。

他背靠着墙，往研究院那扇极具风格的大门望去。

研究院平日的守备并不森严，但自从诺森德尔杀害平民的传闻在王都闹得沸沸扬扬，这里的守卫增加了不少——

如果从正门进入，难免遭到盘问，若只是普通王都警备队的士兵倒也罢了，要是军部或者皇室情报部的人，尤其是后者，麻烦便大了。

卡西恩迅速权衡一番，心中已有打算。

炼金研究院的东侧门开在一条较为狭窄的小巷，车辆难以通行，能够配置的守卫只有一到二人，只要能够用心灵魔法控制住他们，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顺利潜入。

前提是，守门的人不是凯恩.兰卡罗德。

这位军校的前辈年纪轻轻就能在人才济济的军部站稳脚跟，升迁速度快得令人咂舌，靠得可不仅仅是显赫的家世。

“兰卡罗德中尉，可有异状？”

一个鹰钩鼻中年男子从巷子的另外一侧走了过来。和凯恩一样，他也穿着便服，但腰间悬挂的佩剑却泄露了他的身份。

剑鞘之上，刻着交叉的钥匙，匕首和鸢尾花，正是皇室密探的标志。

“威尔逊大人，一切如常。另外，叫我凯恩就好。”

卡西恩听见这个名字，心中一惊。

埃德加. 威尔逊，大名鼎鼎的“剔骨人”。他是皇室情报部的骨干，也是最出名的密探。说是“密”探，但威尔逊早年行事横行无忌，作风高调，对内对外都是心狠手辣，最大的功绩，便是亲手处死了上一任叛逃的炼金研究院院长。

从那以后，他似乎便无心名利，亦或是得罪了太多人，只在情报局挂了个名混日子而已。

如今，他居然和凯恩搭档，跑到炼金研究院来看门？

卡西恩暗自“啧”了声，无论是凯恩，还是威尔逊，都不是好对付的人物，他能想到这里是守备的薄弱点，王都的三大护卫司自然也能想到。

“呵呵，像你这样谦逊的年轻人，现在可不多见，怪不得陛下对你赞赏有加。”

“哪里哪里，能与您合作是我的荣幸。”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两人嘴上互相吹捧不停，卡西恩不禁焦躁起来。

片刻后，威尔逊开口道：“凯恩，失陪片刻。这里先交给你。”

通常而言，他恐怕是要去解决一下生理需求，贵族们对此很有默契，于是凯恩点头道：“您放心。”

威尔逊的身影消失在巷子的拐角，凯恩扫了眼卡西恩躲藏的方向，像是再讲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一般，开口道：

“你是要自己出来？还是让我过去找你？”

空气仿佛凝固了。

远处传来巡逻兵的脚步声，风拂过街道，掀起路面上不知被谁扔下的传单，隐约露出一些反对炼金科技的口号。

“又见面了，凯恩.兰卡罗德大人。”

卡西恩自阴影中走了出来，他没有摘下斗篷，但那双金绿色的眼睛实在是太过明显。

“卡西恩. 布莱克？”凯恩似乎有些吃惊，旋即皱起眉，“你在这里做什么？最近皇家军事学院可没有节假……”

他话说了一半，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冷了下去。

“别告诉我，和艾莉森有关。”

“我们有急事需要找海蒂帮忙。”卡西恩不承认，也不否认，但一个“我们”，说明了很多问题。

凯恩以手扶额，摇了摇头。

这小姑娘，先是殿下，然后又招惹布莱克家的儿子？该说真不愧是自己的妹妹吗？

卡西恩自然是不知道凯恩那丰富的内心活动，见他犹豫，便抛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说辞：

“如果这件事能够帮助军部铲除诺森德尔在王都的暗桩呢？”

凯恩动作一滞：“你说什么？”

卡西恩笑了起来。

凯恩审视着他，像是在衡量他这句话里的分量，片刻之后，他看了眼威尔逊离开的方向，侧身让开了门，低声威胁道：

“你最好不要骗我。”

卡西恩点点头，正要往里走——

“凯恩，这位是？”

威尔逊回来了。

*

晨曦将天空染成玫瑰色，皇家军事学院的大门口，守卫狐疑地看着眼前的二人。

卡洛手持信笺，上面是布莱克家的红宝石双头蛇印章，笑容温和：

“我是卡洛. 布莱克，不是什么可疑人物。”他将信笺递上，“家父邀请艾莉森小姐前往。”

他态度礼貌，又有“布莱克”的名号，守卫核查见印章的确无误，便放行让二人通过。至于为什么一大早布莱克公爵要邀请艾莉森前往，这便不是他们应当关心的了。

“抱歉，本来该为您准备马车，但事急从权，您应该不介意吧，兰卡罗德小姐。”卡洛将缰绳递到艾莉森手中，“码头区离这里有些距离。”

“公爵知道吗？”艾莉森翻身上马，“你做的这些事。”

卡洛眼中似有厉色一闪而过，旋即又挂上他那无害的温和笑容：“父亲大人不必知道，布莱克家向来只看重结果。”

“我不会杀卡西恩。”艾莉森冷声道，“我只想给他点颜色瞧瞧。”

卡洛无声地笑了，像是宽慰她似的：“那是自然，把他逐出布莱克家，这件事便会结束。”

艾莉森当然没有傻到会相信卡洛的话，她纵马跟在他身后，看着前方的背影，黑色的头发，相似的身材，一种荒谬感油然而生。

“为什么？”她不自觉地问出了口。

卡洛沉默片刻，回忆道：“我母亲临终前，想要再见父亲一面。”

“但是父亲没有来，他的情人正在生产——”卡洛紧紧握着缰绳，即便他努力克制，俊美的脸上却依旧显出扭曲的恨意，“你能想象吗，兰卡罗德小姐？我的母亲，出身，美貌，教养，没有哪一样比不过那个下/贱的女人，可是父亲却将她扔在冰冷的病床上，只为了等待卡西恩的降生？”

艾莉森记得，卡西恩说过，布莱克公爵怨恨他的妻子没能生下具有魔血的孩子，转而投向情人怀抱，希望她们能为自己生下合格的继承人。

“卡西恩来到这个世界上，是用我母亲的死换的。”卡洛低声笑了起来，“结果呢？她的贱种不也一样是个废物吗？”

“我比任何人都努力，学习礼仪，学习剑术，学习一个布莱克家继承人应该学习的一切，我想向父亲证明，即便我没有魔血，我也比任何人都优秀。”

但是，布莱克家只看重结果。

没有魔血的孩子，不论是卡西恩，还是卡洛，都只是“残次品”而已。

“没想到他最后居然回来了，一个贱种，居然想要夺走我拥有的一切？”卡洛的声音陡然拔高，情绪激动起来，“就因为他觉醒了魔血？凭什么？”

最后，他不得不勒紧缰绳，停了下来，长长舒了口气。“抱歉，失态了。”

艾莉森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她并不同情卡洛——

尽管他也和自己一样，不想要轻易认命，但区别在于，她绝不会用伤害别人的手段，来为自己铺路。

更何况，卡洛的讲述，有一个非常明显的漏洞。

她假装有些怯怯地开口，“可是，布莱克家的继承人，我记得一直是您啊，实战演练时，您还是三年级生的代表——”

直到霜雪节的那场舞会，直到——

卡洛去见了“猫头鹰”。

卡洛闻言看向她。

那张温和有礼的贵公子假面，毫无预兆地裂开了。

他一把掐住了艾莉森的脖子。

柔软的羊皮手套下，冰冷，毫无血肉温度的坚硬金属瞬间勒住了她的喉咙，力道之大，根本没有挣脱的可能。

卡洛像拧小鸡一样，直直地将她从马鞍上提了起来。

强烈的窒息感让艾莉森眼前发黑，她下意识挣扎，想要去掰开卡洛的手腕，却丝毫无法让那支金属手臂有些许松动。

“兰卡罗德小姐——”卡洛的声音依旧是温和而耐心，“淑女应该知道，什么事情是应该打听的，什么是不应该打听的。”

他松开手。

艾莉森重重跌回马背，身形不稳，几乎滚落下去，却被卡洛一把扶住肩膀。

“您看来并不擅长骑马？”他笑得十分绅士，将她扶在马鞍上坐好，仿佛方才的暴戾只是幻觉。

艾莉森剧烈地咳嗽着。

不远处，已经能看到码头区在晨雾中露出的影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