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辰果然在半夜醒了,他本是要闹的,但三七按着他的身体,冷冰冰地丢了一句是大人交代让赵辰吃饭,大人忙到深夜才刚刚入睡,赵辰就消停了。
第二日就是早朝,赵辰吃了饭后又眯了一会儿,见天色微亮,就起身去找喻重华。
三七守在喻重华门口,看向赵辰的目光都是冰做的。
赵辰无意管狗的目光,虽然如果三七不是喻重华的狗,他早就命人处理了。
他兀自要往里面闯,三七就亮了剑锋。
赵辰冷笑一声,自有暗卫飞身出来对付三七。
这些暗卫虽然是从一处训练出来的,但要论过往,在你死我活的训练场中,他们的关系至多是有仇,唯有实力永存,其他全是空的。
三七武功虽高,但一时被三四个高手围住,也轻易动不得。
赵辰就趁着这个时间往喻重华的卧房里去。
先映入眼帘的是玉白色的外衣。
那是喻重华昨日穿的,赵辰痴痴看向领口处,那里有他昨日沾上去的鲜血。
刺眼的红色在白衣上,醒目又妖艳,赵辰为之着迷。
他伸手将衣服拿下、卷起收好,才继续抬脚往里去。
屏风后是一张木床,帘子都没搭下来,床的主人随意地抵着墙面,身体微弯成月牙的形状,手不安地在脸边动了动。
赵辰近乎同手同脚地走了进去,直到坐在一片柔软之上时,他还回不过神来。
喻重华躺在距离他不过咫尺的床上,熟睡着,漂亮的眉眼丝毫没有防备地展现出来,略凌乱的长发缠绕着他的脸,黑白相融,界限却分明,矛盾又美丽,和喻重华这个人一样。
他坐在他身侧,痴迷地摩挲着那一缕散到自己身边的头发,然后顺着发丝,渐渐向上、擦过绣着鱼花纹样的锦被,轻轻在喻重华的肩头略过,然后来到他的脸上。
好漂亮。
赵辰第一次得以这么近这么专注地看着喻重华的脸。
真的好漂亮。
赵辰生来就是个混蛋,先帝病重时他只是高兴,高兴自己终于不再被他抱在怀里日日缅怀那个已经死了太久的女人。
高兴自己终于要有了那定人生死的无上权力,人人都说他会是皇帝,是至高无上的天子,整个天下都是他的,所有人都要为他的一句话垂首附耳,他想做什么都行。
然后喻重华就走了进来。
他那么漂亮的一张脸,第一眼就让赵辰看痴了去,他对着他笑,问他是不是喜欢蝴蝶。
他不喜欢,他不懂什么是喜欢,他只懂得满足自己的欲望,他要,他就必须得到,这是他短短的人生中始终贯彻的“真理”,无人可以撼动。
但在这个漂亮得出了奇的人面前,他第一次学会了低头,他对着他点头,垂下头时眼前是那人放在身侧的指尖,漂亮的、像是莹白色暖玉一样的指尖。
很美。
比他随口说出刁难宫女的蝴蝶要美上千倍万倍。
让他挪不开视线。
从那之后,赵辰终于明白,他不是真的能在一句话里定了所有人的生死好恶。
至少喻重华绝不会。
七年如一日。
这么漂亮的人,却那样厉害,又那样愿意包容自己,对自己笑。
只是他不会听从赵辰的话,他会在赵辰面前低头,但他的眼睛里永远是真实的情绪,赵辰只要放任自己的暴虐和肆意,喻重华的眼睛里就会充斥满对他的失望。
灰暗暗的,好像对赵辰的一种诅咒。
他受不了这样对他好对他笑的人离开,受不了他对自己失望。
他听到了,很多人都在说,他那个生母的父亲、父皇留下的什么亲王、保护他的暗卫,所有人都在说,喻重华贪图他的皇位,贪图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带来的权利。
不就是权利吗?
赵辰生来就有的东西。
赵辰早已不珍惜的东西。
对他而言,都比不过喻重华对他的一颦一笑。
喻重华想要,那就给他好了。
只要他不离开。
赵辰愿意放弃这些东西,他不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权力,他不去问权,也不去学处理朝政的事,他只要喻重华留在自己身边,留下来一直陪着他,不管是为了权利也好、心软也好,还是那缥缈的爱也好。
也许他那早死的父皇也是这样的人。
赵辰想着,捻起喻重华的那一缕头发,轻轻嗅了下,漫不经心地想着,父皇,这可都怪你,谁让你是这样的“痴情种”,给皇儿做了这样好的榜样,那么我也只想留他一人,有什么不对?
手下的头发微微动了下。
赵辰连忙收敛表情,俯下身,轻轻贴在喻重华的脸前,“先生?”
喻重华一睁开眼,简直想回头重睡。
为什么赵辰上了他的床???
喻重华试着抽了抽被子,没抽动,于是开口:“下去。”
知道他是生气了,赵辰乖巧异常,很快就站在了床前。
“出去。”
赵辰嗫嚅着还想说什么,眼前突然被一片刺眼的红扎了一下。
在喻重华的锁骨上,一片暧昧的红痕。
赵辰看红了眼睛。
喻重华冷冷看了他一眼,完全不知道自己暴露了什么,只是冷声道,“还不出去?”
赵辰把手心里掐出了血,才控制着自己挪了腿出去。
三七依然在房外,他打倒了三人,最后一个有些难缠,此时见赵辰主动出来,立刻明白是喻重华醒了,也不纠缠,一剑逼退最后一人,就飞身想入内。
赵辰冷笑一声,“真是好狗。”
三七没搭理他。
赵辰撇了他一眼,“好狗却连主子都没护好吗?”
三七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他隐约明白赵辰的意思,手中的长剑一颤,一面恼怒赵辰冒犯了大人,一面又深恨自己的无能没杀了祁屠全。
赵辰比他更恼怒,他想不通自己的先生怎么一夜之间就突然沾染了别人的痕迹。
他想起这些年自己心里隐约的悸动——他无数次压下那悸动,只为留在先生身边。
然而——
赵辰生生把指甲掐进了肉里。
他要杀了他,一定要。
三七迅速收敛了情绪,走进房内。
喻重华面色很冷地站在床前。
三七跪地请罪,“三七护卫不力。”
喻重华见他身上受了伤第一反应还是请罪,气都有些生不起来了,无奈和无力是他对待三七这些行为时最大的情绪。
三七作为暗卫被塑造地太好了。
喻重华伸手去扶起他,手指拂过他手臂上的几处伤口,“谁伤的?”
不待三七回答,他就自己回答了,“是陛下身边的暗卫——太胡闹了。”
他有些心疼地碰了碰见血的胳膊,“先去处理伤口。”
三七抿唇,“……三七两次失职、护卫不力,请大人……”
喻重华呵斥住了他,“何谓失职?应做能做的事不做,那叫失职。你为护我再三受伤,只是祁将军武力高超、陛下的暗卫们也不是吃素的,你才有所疏漏,这是你人力不可为的,何错之有。更何况无论是将军还是陛下,都非歹人,你依旧尽职尽责拦住他们,应当奖励才是。”
三七明显还是没听进去。
喻重华只余叹气。
“三七,你要明白,我不希望你把自己放得这么低。”
命令的语气是三七所熟悉的,但命令的内容却又是三七所无法理解的区域。他下意识反驳:“三七没有……”他向来自负于自己的暗杀能力,他是暗卫中的第一,是暗卫中能力最强的那一个。
柔软的触感再次落在三七身上,只是这次是摘下了三七脸上常年戴着的金属面具。
三七有些不习惯地瑟缩了一下。
喻重华看着面前这张还很小的脸,因为常年不见阳光,白皙地过头,两颗星子一样的眼眸嵌在其中,因为不习惯而快速地眨了眨,很像是懵懂的小兽。
三七身上仿佛就由兽性的掠夺攻击和刀剑的服从锋利组成,喻重华垂眸,揉揉他的耳朵,“三七,日后就不戴面具了。”
三七的眼眸又眨了一下,不习惯,因为面部赤裸在外,甚至有些不安全的紧绷感,随时叫嚣着让他躲起来。
喻重华怜爱地看着他,“我日后慢慢教你。”虽然只有三年了……教你如何作为一个人自立,应当还来得及。
三七忽然不紧张了,他仰着头,看着站在面前的喻重华,头轻轻偏了偏,想着赵辰赵骊,突然开口,“先生?”
喻重华明显被这个称呼叫楞了一下,很快,他就笑了出来,很开心的样子,“好,如果你愿意,就这么叫。”
赵辰最终没能等到和喻重华一起上朝。
因为今早他闹的这一场,喻重华就没给他好脸色,自然更不可能同意一起去上朝。
喻重华催着小陆子先一步带着赵辰入宫,自己则是迟了一刻钟才出发。
早朝依旧是陈腔滥调的那些事,一些不痛不痒的事被摆在台面上大肆谈论,但真正需要讨论的事情却都遮遮掩掩,无人敢开口。
喻重华手指微动,身后就站出来一个官员。
那官员年轻的脸庞上还带着些少年意气,站出来时像是站出了一片未来。
“臣有本要奏!臣要弹劾礼部尚书白佘晖目无法纪、强逼良家妇女、强占百姓良田……”
长长一大串“功绩”说完,那礼部尚书白佘晖的脸已经成了黑炭。
他冷哼一声,甩袖站出,“臣冤枉!”
他反驳这那年轻官员的话,目光却怨毒地钉在喻重华身上。
喻重华以袖掩面,不算多隐蔽地打了个哈欠,十足的轻慢自负。
赵辰在上面笑了下。
声音不大,却足够前面几人听到。
本在发呆的祁屠全回过神,瞧了喻重华一眼,一副就知道你又搞事了的调侃神情。
喻重华对他挑眉,又满不在乎地转头去看白佘晖的黑脸秀。
这人已经要绷不住了。
喻重华手下的另一人适时地站了出来,又揪着礼部尚书的几处话口唇枪舌战了一番。
喻重华心想还是有下手的好,前些年他一人战群雄可太麻烦了,不像现在,甚至能把脑子暂时放空看两人说相声似得你一句我一句。
吵到最后,连同又站出来的几个官员一起,几人下拜一礼,齐声,“请陛下圣裁!”
赵辰看向喻重华,“丞相觉得呢?”
喻重华站出一步,“尚书大人年纪大了,难免健忘,三年前,大人亲自说过,以权势逼人者,不配为官。不知三年前的大人,看见今日的大人,会不会亲自将大人的乌纱帽削去?”
三年前这人说这话也不过是为了铲除政敌,听了实在好笑,喻重华才记到了今日。
礼部尚书一愣,随即怒极,“莫须有的罪名!丞相大人弄权日久,莫不是真将朝廷当成了你的后花园!若说以权谋私者,在座各位加起来,比不过你一个喻丞相!”
喻重华被他指着鼻子骂,面上笑意却不改,“大人果真是糊涂了。朝廷是天下的朝廷,当为天下百姓计,怎么能成任何人的后花园?喻某从来只为国为民做事,不敢认以权谋私的罪名。”
霎时,又站出来几个老臣,附和着礼部尚书的话。
喻重华看得乏味,不出意料就是那几个,一条血脉中爬出来的,骨肉相连,骨子里流着差不多的血液,自然互相护着,连话都出奇地一致,如同在看五六个长着一张嘴的猴儿学舌。
直到几人说得尽兴了,喻重华成悠悠抬手,将袖子里藏的奏折拿出,“臣请陛下容禀,臣要状告几位大人结党营私,蓄意谋反。”
话落,朝廷上变得死寂。
喻重华毫无负担地在赵辰说了允后起身,唤了一声大理寺少卿,叫人把准备好的证据陈上。
铁证如山,那几个老匹夫也无账可赖。
只是又要演一出奸臣喻重华操弄权势、逼良为奸,铁骨铮铮好大臣以死为谏、以证清白的戏码。
喻重华冷静地看着几人又走着程序说了台词,抬手让暗卫把人拖下去。
“喻重华!”是那礼部尚书白佘晖,他被人拉行着,面目扭曲,“你胆敢得罪我白氏!你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