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弱,终究未能彻底驱散益州城上空的层层阴霾。慕容山庄的轮廓,再次被无边的黑暗吞噬。几声沉闷的雷鸣后,豆大的雨点倾泄而下,无情地打湿了嫩绿的叶尖。
须发斑白的老者,脸上刻着岁月的痕迹,他看着眼前的雨幕,笑着对身旁的家人说:“瞧瞧,我这老骨头的直觉没错吧?提议来山庄避雨,你们还半信半疑。这不,这雨势如此汹涌,若是不来,岂不淋成落汤鸡喽!”
梳着妇人发髻的年轻女子,眉宇间带着担忧之色,她轻声反驳:“爷爷,这也不能怪我们啊。这慕容家被灭门的事,谁人不知?这一路走来,不都说这山庄闹鬼吗?”
“糊涂!”老者的声音严厉,却满是惋惜:“这慕容家若是真有灵,那也是守护一方的善魂。想当初,这山庄可是益州的一盏明灯,医术济世,善行无数。只可惜天妒英才,一场浩劫让这善举之家化为乌有,真是让人扼腕叹息。”
月昙此刻正隐匿在暗处注视着他们,并用自己的昙花之力,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山庄内的怨气,以免危及到这些无辜的避雨人。
她心中五味杂陈,既感动于老者一家对慕容家善意的记忆,又暗自神伤于山庄如今的荒凉与哀愁。更让她动容的是,老者在离开前,竟带着家眷给山庄行了跪拜之礼,那是对山庄最大的抚慰。
待众人离去,月昙缓缓撤去法力,那一刻,整个山庄瞬间被怨气笼罩,漆黑一片,宛如夜幕降临。怨气凝结的黑影在山庄中穿梭,每一缕中所传出的哀嚎与尖叫声,都在诉说着那个不为人知的夜晚。
***
戌时三刻,夜色如墨,星月无踪,慕容山庄仿佛被一层神秘的黑纱轻轻覆盖,静谧中透着一丝不安。
月昙心神微动,察觉到周遭微妙地波动,四股气息正悄然接近。她迅速捏出术法,以灵力为线,将信息传递给次院中修炼的齐悦等人,示意他们隐匿身形,以免惊扰来人。
随后,她双手合十,再缓缓展开,掌心相对间,在她手势的牵引下,院中沉睡的昙花仿佛听到了召唤,竞相绽放,醉人心脾的香气,编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包裹着山庄,与众人一同抵御怨气的侵扰。
月昙轻挥衣袖,眼前浮现一片镜花水月,只见山庄大门被缓缓推开,三颗脑袋小心翼翼地探入。
“富贵兄,这这这……为兄突然想起家中二狗今日产子,恕为兄不能相伴左右。”
第一颗脑袋带着几分歉意,话音未落,人已匆匆遁入夜色。
紧接着,第二颗脑袋,话语中带着一丝无奈:“为兄家的母鸡今日产蛋,也恕为兄不能奉陪。”
言罢,同样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第三颗脑袋则显得尤为慌张,眼中满是恐惧:“少爷,我……我腿软,我还年轻,不想就这么……”
语毕,他已被一股力量拉向一旁。
而那位挺身而出,独自推开山庄一侧大门的,正是秦家第三子,秦富贵,与她青梅竹马,有婚约之人。
月昙望向他,心中五味杂陈。
秦富贵身姿挺拔,面容俊朗,宛如从古籍中走出的少年侠客,半马尾以白玉冠束起,额间一抹红绸抹额,中央镶嵌的白玉昙花更添几分不羁与柔情。他身着绯红色衣裳,手持长剑,每一步都踏出了不凡的气度。
秦富贵左手提着灯笼,在外院中仔细巡视一圈后,迈上了前往主院的台阶。一阵夜风拂过,带着山林间特有的清新与凉意,以及山庄之中的鬼气,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月昙记得,儿时的秦富贵曾在山庄小住,那时父亲总爱给他喂些上好的药膳。而她,因为嫉妒秦富贵得父亲宠爱,常扮鬼吓他。
每当这时,秦富贵就会像现在这样,吓得瑟瑟发抖,然后跑去向父亲告状。后果呢?往往是她被罚背诵枯燥的药理书籍,以此磨砺心性。
眼见秦富贵即将踏入主院,月昙轻挥衣袖,熄灭了镜花水月,转而燃起一堆篝火,静静地坐在院中,等待着他的到来。
当秦富贵跨过门槛的那一刻,月昙故作受惊的模样,躲进了花丛之中。
秦富贵眼中闪过一丝警觉,随即紧握长剑,剑尖微颤,指向月昙藏身之处,声音中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与紧张:“谁?谁在那里?”
慕容月昙从花影中缓步走出,装作胆怯的模样,双眼却明亮透彻。只是她还未靠近,就见秦富贵更加紧张,他的身形不由得后退两步。
“你……是人是鬼?”秦富贵眼神在月昙与四周幽暗的环境间游移不定,试图寻找答案。
月昙自认为与幼时的变化不大,没想到秦富贵已经认不得自己,她指向地面,夜色笼罩中,有一抹模糊的影子:“公子莫怕,你看,我有影子,自然是人。”
秦富贵提着灯笼的手稍微放松了些,顺着月昙的指引望去,确认无误后,他才缓缓垂下了紧握长剑的手。但那份戒备,如同他额间的红绸抹额一般,依旧鲜明地挂在他的脸上:“你是谁?为何会在此山庄之中?”
“小女子慕容月昙,是名医者,因缘际会之下,暂居于此。”月昙的话语间透着一股和气,瞬间驱散了秦富贵心中的恐惧。
他将剑收入剑鞘,眼中的疑虑仍未全消:“山庄闹鬼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你不怕吗?”
月昙轻轻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心中暗自思量:这世间的鬼魅,哪及得上人心的复杂多变?
她有些试探的问道:“我观公子面向觉得有些眼熟,不知你我是否见过?”
秦富贵抬起灯笼照了下月昙的面容后放下,说道:“应当未见过。”
他在篝火旁清理出一片空地,拾了些枯枝点燃篝火。火光渐起,映照在他温润的眉眼上,更添几分英气。
“这是姑娘先前燃起的火堆吧?请过来坐。”秦富贵礼貌地邀请道,眼中的戒备已全然消失。
月昙微微一笑,趁秦富贵不注意,又挥了挥衣袖,将山庄内的幽暗之气再次压制,确保他不会受到惊吓。
坐定之后,秦富贵仿佛找到了倾诉的对象,话匣子一打开就再也合不上。他绘声绘色地讲述着自己如何因一场赌局而来到这里,那不服输的劲头,以及面对嘲笑时的毅然决然,都让月昙听得津津有味。
“所以,你真的是因为输了赌局才来的?”月昙忍不住好奇道。
秦富贵笑了笑,灵机一动说道:“输?在我秦富贵的字典里,可从没有这个字。我只是想来证明给他们看,我秦富贵天不怕地不怕,更不惧任何妖魔鬼怪。”
月昙被他的豪情壮志所感染,也跟着笑了起来。她继续询问着秦富贵对山庄的记忆,偶尔穿插着药理知识的讲解。
夜随着夜色的加深,月昙注意到秦富贵在她略显枯燥的药理讲解中,渐渐合上了眼帘。
她对着他施了一个隐蔽的术法手势,又迅速收回。看着秦富贵因受术法影响而微蹙的眉头,月昙心中涌起一股温柔,当即用了安神咒,让他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而深沉。
随后,月昙悄然起身,轻盈地走向不远处的慕容娇。夜风轻拂,带着几分凉意。
***
梧桐树下,慕容娇压低了声音,眼眸中闪烁着好奇:“姐姐,是那个人吗?”
月昙轻轻颔首,一切尽在不言中。
慕容娇的眼中瞬间亮起了耀眼的光芒,她兴奋道::“真的是他吗?那他身上有没有带着地契?”
月昙伸手,宠溺地捏了捏慕容娇粉嫩的脸颊,声音柔和:“娇娇,那般贵重的物件,怎会轻易随身携带呢?它定是被妥善安置在更安全的地方。”
“哎呀,原来没带啊。”慕容娇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但很快,那份失落便被顽皮的笑容所取代,“那姐姐,我们吓吓他吧!”
月昙摇头拒绝,那拒绝中带着几分无奈,如同对孩子的纵容:“不可,我们去次院找二婶。”
次院之中,齐悦目光专注而坚定,她正领着群鬼缓缓进行着修炼。
月昙携慕容娇站到齐悦面前,还未开口,就见她缓缓睁开双眼。
齐悦带着戒备的询问道:“山庄有客到访?是友是敌?”
月昙并未直言,而是将其领至凉亭处,她压低声音,语速急促:“二婶,秦富贵来了山庄,但他似乎忘却了所有关于我的记忆,这该如何是好?”
齐悦闻言,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忘却?怎会如此?他与你自幼相识,即便七年光阴已逝,记忆怎会轻易抹去?”
月昙轻轻摇头,眉宇间愁云密布:“我百般试探,皆如石沉大海,他对我,对山庄,全然是一片陌生。”
齐悦沉吟片刻,提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或许,我们可以尝试以灵力窥探他的灵识。”
月昙苦笑,叹息道:“已试过,却发现他体内经脉被奇异力量阻塞,更有道士的封印横亘其间,难以逾越。”
“道士?”齐悦神色微变,连忙拉着月昙仔细检查一番,确认她安然无恙后,才松了口气,“那么,入梦之法呢?或许能在梦中寻得些线索。”
“今日已触怒了那封印,再入梦只怕更为凶险。且日后,那成阳伯府门前有麒麟镇守,更加难以把握。”
两人相视,一时无言,空气中弥漫着沉重与忧虑。
月昙望着齐悦焦急踱步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冲动,轻声提议:“二婶,我想附身于他随身之物,随他前往成阳伯府,或许能有所发现。”
“不可!”齐悦断然拒绝,语气中带着坚决,“此法太过凶险,我们以往多次尝试,皆在大门处被强大的结界弹回,你岂能轻易涉险?”
月昙深知二婶的担忧,却也感到一阵无力。她望着天边渐渐泛起的白,心中不知如何是好。
“二婶,天将破晓,难道就任他离去?”月昙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甘与无奈。
齐悦终是叹了口气:“先让他离去,我们需从长计议。总会有办法的,你且安心。”
月昙点头,心中虽有不甘,却也明白二婶的顾虑。她转身离开凉亭,回到秦富贵身边,轻声唤醒他:“秦公子,天已微明,是否该启程了?”
秦富贵揉着惺忪的睡眼,伸了个懒腰,望向逐渐散去的夜色,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指着四周升腾的怨气,小声提醒道:“这山庄虽然无鬼,但你看到那些雾了吗?它可不是普通的雾,这雾有问题,你也赶紧离开吧。”
“多谢秦公子好意。”
月昙将他送到了山庄门口,望着秦富贵的背影,月昙心中暗自庆幸其未逢雨夜入庄,免遭惊吓。然世事难料,天意弄人,有时越是避之不及,却越被牵引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