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枫想说点什么，但实在如鲠在喉。

这个世界上有哪件事，比亲生母亲说出自己孩子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还令人觉得悲哀的事情？世上最深的悲哀，莫过于生命最初的港湾，变成了风雨的来源。

不！

这怎么能算是他的错，怎么能说他的存在本身就是错，他不认，回忆起刚刚孙文静说的话，韩枫觉得实在是讽刺。

如果人在来的时候可以去选择，他也绝不会选择这样一个母亲。

手机在手里越掐越紧，紧得屏幕都略有弯曲，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

头顶的半空中炸开了无数朵彩色烟花，绿的蓝的红的，瞬间又消逝，砰砰声在耳边炸响，幸福的人在家庭里感受着快乐，而他站在冷风里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在这样一个混乱又嘈杂的时刻，韩枫一把把手机甩在地上，力道之大在七零八碎的手机上就能看出来。

手机在路面上摔出了五米远，里面的部件弹出来不少，黑着屏幕隐没在黑暗里，算是彻底报废了。

韩枫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走回店里的，但于啸的反应告诉他，现在他的表情肯定很可怕。

比过往任何时候都要阴沉的一张脸，周围的气压很低，仿佛下一秒就要把谁拆开吃了。

愣了足足有十几秒，于啸又倒了一杯温热的水，塞到他手里，握着两只冻得像铁钳一样的手，想给他暖暖，“外面天寒地冻的，待这么久，冷了吧。”

“饺子好了，要尝尝吗？”

他没胃口，而且以现在的情况大概是吃什么吐什么，于是他摇头，“我想先回去了。”

对上他们母子二人的眼神，韩枫没再过多解释。

他怕自己继续留在这里，会做出更让人意想不到的事，这么好的过节氛围他不想破坏掉。这不是他来到这里的初衷，更无意让无辜的人承受他坏心情的后果。

他转身就走，走得非常快，三两步就走出了店门。

“韩枫！”于啸想都没想，直接说，“妈，你先吃，我去看看他。”

看到于啸紧张的神色，再看看面前还没动几个的饺子，孙文静到底是没拦着。就像她说的，于啸难得有个好朋友，那朋友之间互相照顾本是应该，更何况她看韩枫的脸色真的很不好，估计是在外面碰上了什么糟心事。

“韩枫！！”于啸几乎是一路小跑才追了上来，大声地喊着前面的人。可前面的人不理他，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到底也算是相处了一段时间，渐渐熟悉了对方的脾气秉性，于啸知道现在光喊人没有用，他哎呦一声，假装自己崴到了脚，生怕韩枫听不到他的声音，又拔高了嗓门痛呼了一声，接着立刻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烟花还在不断响起，时远时近，昭示着这本是一个幸福愉悦的时刻。

不远处那个脚步匆匆的人果然停下了。

韩枫僵硬地回过头，怒气消了大半，关切的心情一下涌了上来。看着坐在地上的身影，天人交战之际，他还是向于啸走了过去。

“摔到了？”他问，“哪里痛？”

“心痛。”于啸拉住他的衣角，不让他走。看着四处翻找查看他伤势的人，像个受伤之后求安慰的孩子。

“你刚刚给你爸妈打过电话了？”他算是带着答案问的问题，“是不是聊得一点也不开心？”

韩枫自暴自弃道，“我自找的。”

于啸不同意，并试图合理化他的行为，即使是在破碎的家庭关系中也未必就不能有正常的社交关怀行为，“这怎么能算是你自找的，过年了，亲戚朋友之间都想互相问个好，你只是做了大家都会做的事，只不过…千错万错都是他们的错。”

韩枫听他这样说，突然很想笑，但是这样笑起来一定很难看，“可她说是我的错。”

他没说这个“她”是谁，但是于啸好像心领神会了一样。

“所以你现在想缩回自己的壳子里躲起来，不见其他人也不见我了，是吗？”于啸说完，拉着韩枫站了起来，定定地看着他，“你以前说你想要爱，现在有我喜欢你，试着爱你，可是这些依然不够。你真正想要的，其实是让心里那个痛苦挣扎的你走出来吧。”

“他们否定你，我就肯定你的好。你擅长学习，身高腿长，体力好，长得也好。还很能打，帮我揍跑过很多欺负和骚扰我的人。韩枫，你爱我吧，或者差不多的喜欢也行，从头到尾地喜欢上我，让我有了地位再来肯定你的价值。”

这个世界上有人否定你，就会有人肯定你，而自己本身的价值，也绝不存在于他人的言语里。不是他说你好你就好，也不是他说你不好你就不好。

即使她是母亲，是爱人，是孩子，还是父亲，是朋友，其他种种角色。关系是不稳定的，看法是动态变化的。

言语的力量时而强大，时而又十分匮乏。纠结于片面偏激的言语，本身也实在有些不理智。

“我没有不喜欢你，为什么这么说？”韩枫想了想，却注意到了他最后一段话，爱和喜欢，他们之间没有吗，为什么要这样？

于啸一语道破了真相，“因为你当时说你喜欢我，应该只是为了让我高兴。你不太关注我对你的看法，只是一味地向我付出和做出承诺，我知道你做得到。但是精神上，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最后好像都差点什么，怎么都走不进你心里。”

韩枫开始思考，喜欢一个人，就会在意他的看法？他们现在在一起了，说荣辱与共太高尚，但最起码的喜怒哀乐，其实还是可以分享的，可是刚刚韩枫却只想一言不发地走掉。

他一心想着不要破坏氛围，却没想过于啸会胡思乱想。

“也没有，我只是当时心情糟糕透了，过年不就是应该高高兴兴的吗。我想自己出来缓一缓。”

他并不承认自己对于啸没有喜欢，不是这样的。人在心情极端复杂的情况下，难免会做出一些非本意或异常的行为，这不可控。

“那你现在心情好些了吗？跟我回去吧，今晚和我睡。我那里虽然不及你的房间大，但是睡咱们两个还是没问题的。”

韩枫没说话，算是默许了，回去的时候于啸走在前面，韩枫走在后面。这会已经过了夜里0点，城里的烟花渐渐少了些，但仍然一会一个响，没断过。

脚下嘎吱一声，有点硌得慌，于啸感觉踩到了什么东西。

好奇地蹲下去，他把摔得七零八碎的手机拎了起来，在反复确认的情况下，终于认出来这是一部“手机”。

摔得太烂，只有个壳子和几块零碎的部件，失去了它本身的功能，已经不能算是一部手机了。

“这是谁扔在这儿的？还是苹果7，这可不便宜呢…跟你那部好像。”他狐疑地看过去，发现韩枫的手里并没有拿着手机，于是看向他的眼睛似乎想要确认什么。

“是我的。”

“什么？”于啸感觉失去的好像是自己的钱一样，心都在滴血，“怎么碎成这样了，修一修还能用吗？”

“应该不能用了。”韩枫判断清楚情况，如实地回答他，“很多零件都摔出去了，修好了用起来也不太灵敏，回头再买一个新的。”

从他手里把碎手机拎过来，韩枫转手就要把它扔到垃圾桶里，于啸一个激灵，又把东西抢了回去。

“别扔啊，怪可惜的。”他把手机揣进兜里，把人领进去。

这么晚了，要不是等于啸回来，店里早就关门了，他把人带进来，再把门店的卷帘门拉下来关上锁好。

又把里面厚重的玻璃门关上上了锁。

一套流程娴熟的走完，于啸把人带到桌子前，盘子对扣着保存温度，里面还盖着满满一盘肉馅饺子，这是孙文静留给他们的。

明早还要起来营业，孙文静简单备上要用的材料就哈欠连天地回屋去睡觉了，现在都已经睡着了，于啸这段时间时不时地就会在韩枫那里留宿，他们两个在一起，很安全，她是不担心的。

“尝尝？”

心情好像没有那么糟糕了，韩枫夹起一块饺子，就着醋碟放进了嘴里。这是年夜饭，也是和于啸过的第一个年，吃的第一口饺子。

香的，蘸了甜醋又是不一样的口感。但是他实在不饿，所以就只吃了一个。

于啸倒是一连吃了好几个。

“要喝酒吗？”于啸问他。

“嗯？”韩枫觉得这个邀请没来由，所以这个嗯字很是疑惑。

“人说一醉解千愁，我看那些愁眉苦脸的大叔，喝了两杯白的就眉飞色舞地开始吹牛皮，脸都红了，忍不住想，这酒真的喝起来这么神奇吗。要是平时，我妈都不让我碰，不过她现在进去睡觉了。”

越说声音越小，生怕让人听见一样，“我家里有两瓶白的，好像叫什么衡水老白干，就是…那广告怎么说来着，啊！喝出男人味儿。我是没尝过。怎么样，要喝吗？”

于啸说着又兴奋起来，就算韩枫没答应，他也已经把酒从柜子里摸出来了，手里是还没开封的纸箱子包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