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眯起眼睛，神色阴沉了下来。

他的房间里绝不应该有别人，尤其是一个看起来比他还要年幼、虚弱的女孩。

他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科尔夫人让你来的？”

艾尔薇拉慢吞吞地眨了眨眼，反应了一会儿。

“……科尔夫人？”她歪了歪脑袋，语气听上去很迷茫。

汤姆的眼神变得更加冷漠。

那个女人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地对他施舍任何东西。

她安排这个女孩出现在这里，就意味着她另有所图。

也许是一个“新来的弟弟妹妹”，想让他扮演那照顾别人的“哥哥”角色；

又或者，是一次对他分享房间意愿的测试，试探他是否愿意容纳他人；也有可能是某种更阴险的实验……

不管是哪一种，他都不喜欢。

“她想让我照顾你？”汤姆嗤笑了一声，语气轻蔑，“你在这里待不了几天。”

艾尔薇拉低下头，脸上的表情有些委屈，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我不能走。”她的声音很轻。

汤姆的眉头微皱：“什么？”

小女孩抱紧了被子，眼中升起一丝防备，但她的语气依然是那种软软的、天真的腔调：

“如果我死了，你也会死。”

房间里骤然安静下来。

汤姆的表情瞬间冰冷，眼神像刀子一样落在她脸上。

“你在撒谎。”他低声说道。

艾尔薇拉的睫毛轻颤，好似被吓到。

但下一秒，她便轻轻地摇了摇头：“我没有。”

“是魔法。”她小声地补充道。

“……魔法？”

“嗯。”艾尔薇拉点了点头，像在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耐心地解释道，“你知道的，魔法总是有很多奇怪的东西……”

汤姆不语，他当然相信“魔法”——如果那指的是他体内那种异于常人的力量。

可这个女孩？她看起来那么虚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怎么可能也拥有这种力量。

“你想留在这里，所以随便编了个谎话？”他的语气冷漠，“很愚蠢。”

艾尔薇拉没有争辩，早料到他不会信。

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然后忽然，毫无预兆地，将右手拇指送入口中，用力一咬——

“咔嚓。”

一声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脆响在房间里炸开，血从她嘴角渗出，滴落在被子上，像开了一朵小小的红花。

“唔……”她皱着眉小声吸了口气，却没有哭，反而抬起头，含血看向他。

就在那一瞬间，汤姆也感到一阵刺痛猛地攀上自己的右手大拇指，仿佛自己也被狠狠咬了一口。

那种错觉来得太真、太快，令他脸色一变，猛地退后一步。

“你做了什么？”他低吼，眼神第一次带上了戒备和震惊。

艾尔薇拉呆呆地看着他，似乎也有些吃惊自己成功了。那双原本有些黯淡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

“这是‘玛努斯契约’。”

汤姆微愣。

她轻轻眨了下眼，低声念出一段熟记于心的句子：

“古老的生命契约，以鲜血封印，以触碰缔结——命运由此相系，一方之痛，将于另一方回响。”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认真地看着他：“你刚才的手疼了，是因为我们已经绑定了……如果我受伤了，你也会感受到。”

汤姆的眼神陡然一冷。

他才不会相信这种荒唐得毫无根据的把戏，也不容许有人用莫名其妙的方式把自己拖入未知的桎梏。

他猛地跨前一步，毫不犹豫地伸手，一把抓住了艾尔薇拉的手腕，试图将她从床上拽下来。

“你在说谎，”他说，声音冷如冰霜，“不可能有什么契约，我从来没同意——”

然而他的话却戛然而止。

几乎就在他碰到她的瞬时，一股难以言喻的虚弱、疲惫，甚至是眩晕的感觉猛地从指尖涌来。他的指关节忽地一颤，原本紧握的力道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艾尔薇拉被他一扯，往前倒了一些，却没有挣扎，只是顺势靠着他的臂弯，低着头，呼吸细若游丝。

“你感受到了吧？”

汤姆皱眉，猛地甩开她的手，像是碰到了什么烫手的东西。

他后退一步，望向自己刚才抓住她的手指，仍旧残留着那种诡异的力竭感。

明明他并没有受伤，却在相触的一瞬间与她的衰弱连为一体。

“这不可能……”他喃喃道。

“你不相信我。”艾尔薇拉抬头看着他，眼里只有一种奇异的平静，“但你总该相信自己的身体吧？你一碰到我，就感觉到了，不是吗？”

汤姆的喉咙动了动。

他确实感受到了，一种不属于他的脆弱——骨骼里发寒的虚脱，血液慢了半拍，心脏忽然失衡的空洞感。

“这是什么魔法？”他问，声音低哑，却不再是怒吼，而是真正的警惕与……一丝不愿承认的动摇。

“我说过，是‘玛努斯契约’。”

“但你不信我说的也没关系。你可以自己去查。”

艾尔薇拉抬起她那只被咬伤的手，血还在滴滴答答地流着，落在床单上，晕开一片淡红。

“你也可以再咬我一口，看看自己会不会疼。”

汤姆的目光顺着她流血的指尖，落到床单上的血迹，那些血花如同他不理解的魔法和契约，绽放着荒谬又诱人的美。

-

“你不是普通人。”汤姆低声说。

“为什么要和我绑定？”他的声音冷静下来，却更锐利了，“你认识我吗？你知道我是谁？”

“我不知道……你出现的时候，我们就已经被绑定了。”

她垂下眼睫，轻轻地补上一句：“也许，是因为你也是巫师。”

“巫师？”这个词如一枚火星落进他心底，瞬间点燃了某种从未被命名的渴望。“那是什么？”

“就是我们这种人。”艾尔薇拉回答，“我们能感知魔力，用语言与意志改写现实……那就是魔法。”

“那我呢？”汤姆猛地追问，“我也能做到吗？你说我是巫师，那我也能用这些魔法？”

艾尔薇拉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复杂。

“你已经做到了，不是吗？你让动物听你的话，让人害怕你，你能感觉到他们不对劲的想法……那些也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汤姆的指尖微紧，他当然记得。

那些他不曾告诉任何人的、无人教他便能做到的事。但——

她怎么知道的？也是魔法？

“那不是什么诅咒，不是什么疯病。”艾尔薇拉慢慢道，“那是魔法的本能，是你与生俱来的力量。”

汤姆的心跳慢了一瞬，又猛地撞上了胸腔。他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却像第一次窥见了命运裂开的缝隙。

“还有多少……你知道的魔法？”

“很多。我记得很多书、很多咒语……

如果你愿意让我留下来，我可以慢慢告诉你。”

汤姆没有立刻回应。

他不相信她，但他确实无法抗拒她所说的“魔法”。

“……你从哪来的？”

艾尔薇拉小声地说：“特拉弗斯庄园。”

汤姆眉心一跳。他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但那不是重点。

“那是你家？”他追问，“为什么离开？”

“他们都不见了。”

“谁？”

“爸爸……蒂芙……还有——还有那些老房子、走廊、钟声……”她慢慢地说着，像是努力从混乱的记忆里捡出破碎的画片，

“我醒来的时候，周围全是黑的。天花板上有很多不同的人脸在游动，好像在看我。我想回自己的房间，可门打不开。我在门口坐了很久……然后，我的钥匙亮了。下一秒，我就到了这里。”

“钥匙？”汤姆警觉地看着她，“什么钥匙？”

艾尔薇拉从脖子里抽出一条几乎被她衣领藏住的细链子，末端坠着一把造型古怪的银钥匙，像是古老大宅的门锁配件，上面刻着看不懂的花体字母和符号。

“这是我妈妈留下的，”她轻轻握住钥匙。

汤姆的视线死死地盯着那把钥匙。

这不是普通的物品。他直觉告诉他，它是她出现在这里的关键。

而这个女孩，显然并不明白这背后的真正含义。

“你要赶我走吗？”她小声问。

“我不喜欢这里，很吵、很冷，还有股奇怪的味道……”她皱了皱鼻子，语气带着一点小小的嫌弃，

“我也不想待在这里。可我不知道该去哪儿了。”

房间里再一次陷入沉默。

汤姆看着她，她身上有秘密，有他未曾触碰过的知识，有他不理解的魔法。

-

“你说，我们‘生命绑定’。如果你死了，我也会死？”

“你想试试吗？”

汤姆：“……”

汤姆看着床上的女孩，忽然感到一阵无力。

她像从另一个世界里溢出来的鬼魂，不讲道理地缠上他，将他硬生生拽入她构造的陌生世界里。

她没有征求他的同意，也没给他反应的余地，就擅自宣布了一种关系，一种听上去古老得荒诞的“绑定”。她甚至恶劣地以伤害自己的方式来佐证这份契约的存在。

但她能说出那些他在任何书里都未读过的术语与咒语。她身上带着谜团，和他没有触碰过的魔法——

在这个肮脏、寒冷、死气沉沉的孤儿院里，每一天都像被泡烂的旧报纸，无声地腐烂在重复与压抑中。

他从未感受过的那种东西。

她也是“特别的”。

和他一样。

“怪物”这个词曾是贴在他身上的诅咒，而现在，他知道那只是另一个身份的名字：巫师。

是某种天赋、力量的象征。

“你可以暂时留在这里，跟我一起找到解除契约的方法。”

他走近她，目光直勾勾地盯住她：“但从明天开始——你要把你知道的所有魔法，都教给我。”

他不会容许这种无法控制的事继续下去。

他要查清魔法的原理，要找到解除的方法，以及她的身份。她说的那些“特拉弗斯庄园”、“钥匙”、“契约”……每一个词都像钩子一样缠绕在他心头。

在那之前，

她确实得留下。

既是为了防止这场诡异的“连接”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继续扩张、失控、伤害他。

也是因为，她就是他眼前唯一一把，

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