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奶奶之前，贺迁安先去了一趟卫生间用凉水洗了把脸，混沌的脑子终于清醒过来。
遇见黄子弘凡是个意外，仅有一次的意外而已。
深呼一口气，调整好脸上的笑容，她这才小心翼翼地推开病房门，不出所料又看见了熟悉的身影，正拿着块毛巾轻柔仔细地擦拭着奶奶的胳膊。
贺迁安急忙放下粥走了过去，拿过那人手里的毛巾，指着自己，示意让她来做就好。
江尚淮直起身看着她紧张兮兮的样子，不由失声一笑，“我又不会吃了奶奶，干嘛这么紧张？”
这样一说，贺迁安更加着急了，慌忙掏出自己的小本子，飞速写下一句：「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要误会，太辛苦，我可以。」
江尚淮扶着眼镜仔细看了三遍，才终于明白这飞扬飘逸的字在说什么。
“给奶奶擦身子不辛苦，看你的话倒有点辛苦。”
知道他是在开玩笑，贺迁安顿时放松下来，歉意地笑了笑。
可江尚淮的眸色却变得有些凝重，“迁安，我认识一个心理医生在这方面比较精通，你……要不要去看一看？”
怕她拒绝得太过干脆，江尚淮紧接着又补了一句，“只是检查而已，不要钱。”
可贺迁安知道他说的是假话，这几年奔走这么多的医院，她早已看清所谓救死扶伤，高尚面孔之下的真实面目。
刚要拒绝，病床上的贺奶奶出了声：“安安啊，去看看吧。”苍老的眼睛满是对她视若珍宝的孙女的疼惜。
她早知道贺迁安不能说话不是因为身体，一直想着带她去看心理医生，看看有什么办法。可惜她这孙女太过懂事又太过固执，说什么也不肯去。没办法，这事儿一拖再拖，拖到现在，她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
在两人期盼的目光中，贺迁安终于点了头。
她明白奶奶放不下她，而她也不想让奶奶带着对她的亏欠就这么走了，她害怕。他们说，心怀愧疚的人死后无法去天堂。
“太好了，那我们今天就去吧！”江尚淮只想速战速决，虽然贺迁安一诺千金，但事有万一。
贺迁安低头唰唰唰又写着什么，不用看，江尚淮就知道了她的回答，但他还是将贺迁安举起的本子认真看了一遍，上面只写着：「sorry，今天不行，下次吧。」
掩下眸中的失望，江尚淮微笑着贴近贺迁安的耳朵，半开玩笑地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下次就是没有下次。”
他没有忽略贺迁安下意识往后退的动作，主动拉开距离，余光瞥见她暗暗松了一口气的表情，觉得可爱又微微心酸。
即便他已经帮着她照顾贺奶奶六个月的时间；即便贺奶奶早已让他改口叫了奶奶；即便所有人都认为他们天生一对，早已在一起，但对于她而言，他只是不算陌生的同窗，仅此而已。
她心中还有一个人，只装着那一个人。
“真是羡慕他啊！”江尚淮喃语，却被贺迁安听得一清二楚，她疑惑抬头，只看见江尚淮温和的笑容，“话虽然这么说，但我相信你，下次就下次吧，不着急。快吃饭吧，我先走了。”
“这就走了？”贺奶奶挣扎着想起身。
贺迁安与江尚淮急忙上前，一个扶着奶奶，一个将病床摇起。
“尚淮啊，还没吃饭吧，留下一起吃点，时间还早呢。”
“不了奶奶，下次吧。”
“好，那就下次，下次一定要过来啊！”
等贺迁安将江尚淮送下电梯回到病房，喂奶奶吃饭时，奶奶突然问她：“安安啊，你觉得尚淮怎么样啊？”
贺迁安只是点头，意思是挺好的。
贺奶奶看着孙女心不在焉的样子，默然长叹，“安安，奶奶半截身子已经埋进棺材里了，最放不下的就是你啊！你一个人不仅要照顾奶奶，还要照顾橙子和你爸爸……”说着，她已是两眼湿润。
贺奶奶费力摸了摸贺迁安的头发，昏黄浑浊的眼充满愧疚与心酸，“这么多年，真是苦了你了，好孩子。”
贺迁安压下心中的难过，握住奶奶犹如枯木的手，展颜一笑，摇了摇头。
她从来都不觉得苦，人各有命罢了，何况她已经过了十八年有的人梦寐以求的幸福生活，已经很好了，她很知足。
望着孙女乖巧懂事的模样，贺奶奶的心更加酸了。她的孙子、孙女本应该是高高在上的凤凰，如今却坠到了泥里，成了人人都可践踏的乌鸦。
她无法做到像贺迁安这样平静地认命，心中郁结终成了病。
“安安，你不能总是照顾我们，你自己也该有个人照顾了，你看看你都瘦脱相了。奶奶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啊，就是看我的宝贝孙女穿上婚纱，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这样奶奶也算死而无憾了！”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贺奶奶有些喘不过来气，贺迁安连忙给她倒了杯水，轻抚着她的背，为她顺气。
好不容易缓过来了，贺奶奶还要说，贺迁安摇头阻断了贺奶奶的想法，在本子上写下硕大的四个字——「长命百岁。」
贺奶奶勉强牵动嘴角，给了贺迁安一个放心的笑容，“好，奶奶努力长命百岁，陪着我的宝贝孙女。”
她知道，贺迁安也知道，这不过是一句不能让任何人舒心的假话，可他们都假装相信了它。
时间不紧不慢缓缓流逝着，窗外的叶渐渐褪成了淡黄色，随风飘零的样子像是只折翼的蝴蝶。
一月过去，贺迁安果然没有再遇见黄子弘凡，诚如她所说——遇见黄子弘凡是个意外，仅有一次的意外而已。
可最近她几乎每一天都会梦见和他、和哥哥在波士顿的日子，那时候他们无忧无虑，欢快的笑声弥漫在整个校园。
虽然她和他们不是一届的，课程也是岔开的，但每次下课他们都会在教学楼下等她。哥哥等她那是理所应当，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黄子弘凡也总是和他一起，甚至一天都没有落下过。如果不是哥哥已经有女朋友了，她当真怀疑他们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贺迁安和黄子弘凡一样，嘴是兜不住一点儿话的，而且只要有问题，绝对打破砂锅，问到底。
当然她问的不是黄子弘凡，她要是直接问他——“你为什么总是在教学楼下等我”，怎么说呢，怪怪的，她只在电视剧里看过女主这样问男主，答案……反正都知道。
所以，她把目标投向了她亲爱的哥哥。
当他吃饭吃得好好的，她突然把叉子抵在他面前，他犹如当初她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时一样都是一脸无辜。
“说，是不是你天天逼迫人家和你一起，好让他拖住我，你自己趁机去约会，对不对？”
这个可能性贺迁安觉得最起码得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
“oh my god，苍天啊，大地啊，我冤枉啊！”贺谦温鬼哭狼嚎起来，“是那小子自己闲着没事，非要跟过来的好么！”
哎呀，又冤枉他了？
“而且，我有什么需要拖住你的啊，我女朋友你又不是不认识！”
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贺谦温慌忙止住呐喊，拼命往嘴里塞着面包，看起来想把自己噎死。
“我认识的人，是谁啊？”贺迁安心中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起来，连带最初审问他的目的都抛之脑后了。
“Audrey？Laura？Sally？还是Molly呀？”
他不回答。
贺迁安心一惊，“难不成是Athena？不行不行，我不喜欢她。”
“放心，是一个你特别喜欢的人。”
“到底是谁嘛？”
贺谦温好像被施了诅咒，说出这个人就会倒大霉似的，嘴比死鸭子还要硬，她愣是套不出一点有用的信息。
于是乎，贺迁安找到了黄子弘凡，她只是站在他身边，还没开口，黄子弘凡一眼就看出她有求于他，双手撑着下巴仰头看她，一双眼睛好像阳光照拂下的湖泊，摇曳着明亮的光。
“说吧，又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那个……我貌似没有说一个字吧，你咋晓得的？”
“你每次有事找你哥的时候就是这个表情。”
“表情？”贺迁安摸了摸脸，有点好奇，“什么表情？”
“不彻底的讨好。”
“嘿嘿，”贺迁安干笑一声，挠了挠脑袋，“你观察得还怪仔细的。”
贺迁安也不跟他废话，坐在黄子弘凡对面，学他一样双手撑着脑袋，睁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期待地看着他，“我哥的女朋友你肯定知道是谁，”她直接用了肯定句，没给他一点否认的机会。
“告诉我呗，连你都知道，我作为他的妹妹没理由还被蒙在鼓里，你就告诉我呗，好不好？”她拉着黄子弘凡的袖子，不自觉就撒起娇来。
微微上扬的声音好似小猫尾巴挠在他的心上，痒痒的，黄子弘凡不自觉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敛下眼眸，耳朵比冰淇淋上的草莓还要红。
“这个……我答应过你哥，不能告诉你，但是，”
得亏有个但是，要不她直接就甩开他的手，让他也体验一下什么叫翻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
“我可以给你透露一点，是一个和你关系特别、特别好，而且你绝对不会想到的人。”
“是Nancy吗？”
“咦？”黄子弘凡瞳孔地震，愕然地长大了嘴，“你咋一下就猜对了？”
“因为我看见了。”
果然，街道上那两个手牵着手，腻歪在一起的人，不是她不要脸的哥哥和她亲爱的闺蜜还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