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也会焦虑吗？

埃维莉娜审视着爱德华，他的样子简直像个即将被警察关进监狱的盗窃犯。哦，也许他确实是，他的种种反应都在印证她的猜测。

他是一个心灵窃贼。

人的思想比行为更复杂，就拿日常生活中的问候为例，从行动来看，每个人都是端庄大方的。即便是面对他们讨厌到恨不得让对方从世界上消失的家伙，大多数人还是会装出一副平和的样子，像一个充满友爱与希望的天使。

这就是人类的两面性。谁都有不想对任何人袒露的想法，积极的、消极的、高尚的、卑劣的，刹那间出现的，亦或是长久存在的。大多数时间，它们都被困在理性的笼子里，只有在失控时才会跑出来吓坏别人。

思想是属于每个人自己的，通常情况很安全，直到读心者的出现。

有一个会读心的人在身边是什么体验？埃维莉娜太了解那种感受了，你努力保守的、准备带进坟墓的秘密在那种能力下非自愿的暴露出来，这就像被人强行剥光了衣服。

真可惜警察手中的罪犯名单里没有读心者这一项。

埃维莉娜深吸了口气，不再去想爱德华到底听到了多少她的想法，又或许她的防御对他无效，他现在还在继续偷听。总之，在她发火前至少该给他一点儿自我辩护的时间，就像她当初给乐米莎的。

当然，判决结果她说了算。

在她要审讯的犯人开口说话前，他的兄弟埃美特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脸上带着即将恶作剧的孩子才会有的笑容。

“哇哦——”

同一时间，埃维莉娜的旁边掀起一阵小型旋风，爱德华用惊人的速度冲到埃美特跟前，用手勾住了他兄弟的脖子。不，显然用勒住这个词更合适。

他可以归类为粗暴的动作不但拦截了埃美特正要说的话，同时令埃斯梅·卡伦发出了一声惊呼。

“不许打架！”

“是他先动的手。”

“我可没，我只是让你闭嘴。”

“你们两个太失礼了！”

埃维莉娜发现埃斯梅朝她投来歉意的目光，那眼神就像在说“很抱歉我的孩子这么没规矩，让你见笑了”。

看来吸血鬼母亲和人类母亲一样，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有太多要操心的东西。

不止母亲，卡伦家的父亲和孩子也很特别。哦，对了，黑尔除外。

当然，抛开两个黑尔对她的敌视，卡伦家家庭成员之间的相处非常“人类”，他们不像她过去见过的恶魔家庭，根据自身实力决定在家中的地位，上位者与下位者之间只有冰冷的支配和服从。

不过她没有用自己浅薄的见识把所有吸血鬼都归为友善而平等，就像她从不认为世间的恶魔都是邪恶的化身一样。

温馨的时光总是过的很快，严酷的审讯开始了。

埃维莉娜抬起尖尖的下巴，在爱德华的沉默中饱满的嘴唇不耐烦地抿了抿，讽刺道，“你在行使你的沉默权吗？”

“你最好抓紧时间。”

她说着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个可以称之为温柔的微笑。那让她冷酷的脸庞一下子生动起来，像一朵娇艳的红玫瑰在寒冬中忽然绽放了。

爱德华强迫自己把视线移到那双叛逆的、野火一般燃烧着的绿眸上，他立刻察觉到了那个完美的笑容背后所潜藏的巨大的危险，就像华丽的糖纸包裹下的浓烈的毒药。

“嗯…当我成为吸血鬼那天开始，我发现自己有了一项不那么讨喜的能力。”他斟酌着用词，同时仔细观察着埃维莉娜的表情，“我能听到距离我5英里内的人们心里在想什么。”

果然。

埃维莉娜用力地叹了口气，仿佛那样能发泄她得知真相后的郁闷心情，命运真是个讨人厌的家伙，总是把一些她无力改变的事塞进她的人生里。

爱德华的能力甚至比乐米莎还离谱，乐米莎只能听到30英尺内的声音。30英尺大约0.0057英里，根据距离粗略推算，她可以肯定爱德华口中的人们绝对不止两位数字。

天，那岂不是她在学校时完全逃不过他的监听。

想想她的监狱生活，无论她手里在做什么，她的思想都在开小差。埃维莉娜烦躁地抬起手把垂在脸颊旁边的头发捋到脑袋后面，怒斥道，“无礼的家伙！”

“你让我像个马戏团的小丑！”

“我没这么想。”

“但你的能力让我看起来就是那样！”

爱德华垂下眼帘。

“抱歉。”

埃维莉娜会生气是正常反应，没有人在听到自己的想法被人知道后还能无动于衷，就算是他的家人，偶尔在被他听到一些心事时还是会恼火。

这只是朋友间的小摩擦，他告诉自己，不会对他们还不够牢固的友谊有任何影响。

但真的是吗？

埃维莉娜发现爱德华的表情黯淡下来，她胸口处狂暴肆虐的飓风渐渐平静了。她的态度伤害了他？现在的状况怎么看都像是她做了坏事，可她只是就事论事，爱德华的能力确实冒犯了她，哪怕他并不想那样做。

好吧，她该成长，而不是乱发脾气。根据她上次的经验，试着去换位思考。她和爱德华都是受害者。如果不断有人把乱七八糟、毫无营养的想法塞进她的大脑，不分昼夜、无休止的折磨她，她绝对会因为神经衰弱变得极端疯狂。

这样看来爱德华更倒霉些，她都有些同情他了。

审讯结束了。

“我原谅你之前对我的冒犯。”

爱德华迅速抬起头，声音带着几分不确定，“所以，我们和解了？”

埃维莉娜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他那样子就好像她不该这么快原谅他。

这就是问题所在，一个敏感细腻、甚至有些悲观的吸血鬼，这和他强壮有力、像花岗岩一样坚硬的身体可严重不相符。

但她喜欢他的“缺点”。

“我们根本没有闹翻。”她不满地撅起嘴唇，“你的读心太差劲了，我只是像往常一样表达我的观点。”

爱德华缓缓地摇了摇头，“我的能力在你身上偶尔发挥失常。”

“比如？”

“比如当你看到我时。”爱德华皱了下眉，“我听不到你的声音。”

埃维莉娜点了点头，看来她的防御起了作用。命运总是出人意料。今晚之前，她对爱德华充满了警惕和好奇。现在他们是朋友。

“习惯吧。”她朝爱德华扮了个鬼脸，“那将会是常态。”

“残酷的消息。”爱德华孩子气地笑起来。

——

周末的雨势明显变小了，滴水的屋檐安静了许多。但周一又回到老样子。

埃维莉娜还不清楚她离开福克斯的原因，但她已经做好了准备。临走前，她想和在福克斯结交的第一个朋友爱德华告别，但不幸的是，那天晚上她忘了要他的电话号码，所以她决定去学校碰碰运气。

停车场没有卡伦家的车子，但停车场里的其他人都很热情，他们和她打招呼，只不过眼神中带着怜悯，仿佛她命不久矣。

也许等她下一次来学校，他们的表情会变成惊恐，因为她的“死而复生”。

和预言一样，上午飘起了雪花，中午又变成雨。一天的时间漫长而无聊，除了短暂的打雪仗时间，被她的雪球砸到的同学都惊讶她这个“快死的人”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这里头她的能力有一部分功劳。

放学后她开车去了趟加油站，把车加满油，接着又头脑一热逛了超市。其实她没什么想买的东西，只是离预言的时间越来越近，感到些许烦躁，需要一种方式缓解压力。

她在酒水区转了一圈，拿了一瓶波本威士忌，但在结账前又走回去把酒放回了货架上，最后空手而归。

回去的路上下了雾，浅灰色的薄雾笼罩着整条街道，街灯昏黄的光像从磨砂玻璃后面穿过来。

当她把车拐进回家的那条狭窄的路时，一辆停在她家门口的车引起了她的注意。即使雾气缭绕，沃尔沃的银色车漆仍然在街灯下闪闪发光。

意外的惊喜。

埃维莉娜把车停进车库，当她走下车时爱德华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

“你找我什么事？”她问道。

“爱丽丝说今晚会有场大雪，”爱德华看了眼吉普车的轮胎，“我来给你的车装防滑链。”

“防滑链？”

埃维莉娜看向他手中的东西，细细的链子从他苍白修长的手上滑下来，像一缕缕银色的流动的光束。

“哇，原来除了学生，你还有汽车修理工这个第二身份。”

爱德华咧起嘴角，“今天是第一天。”

埃维莉娜装出懊恼的样子，“也许我该重新考虑下，你是否能胜任这份工作。”

爱德华观察着她的表情，在确定这只是个玩笑后，他笃定道，“你会给我五颗星的。”

“自大。”埃维莉娜忍住嘴角的笑意，不客气地评价。

而她口中自大的家伙只是轻快地哼了一声，“这是自信。”

观看吸血鬼工作是一种享受，爱德华的动作优雅而娴熟，就好像他不是在做在汽车上安装雪地链的粗活，而是在完成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看来你相当了解自己。”埃维莉娜夸奖道，“我会在你的服务单上画五颗星星的。”

爱德华微笑着行了一个30度鞠躬礼，“感谢您的评价。”

完美的礼仪动作，如同老电影里面的贵族绅士，埃维莉娜甚至觉得爱德华做的比电影明星更出色。

一个外表英俊、彬彬有礼的男生，愿意为了你的出行安全浪费自己的时间，专程等在你家门外帮你安装防滑链。这不可避免地让她想起了爱情电影中的一些场景。

她的心跳无法控制地变快了。多余的妄想对友情有害。她应该把注意力放到别处，比如不再盯着爱德华温暖的黑色眼睛，或者是他那张完全符合她的审美喜好的脸。

这很难。尤其是他微微低下头，眼睛透过长长的睫毛注视着她。

好在危急时刻她想起来还没做的事。

“对了。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她看向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飘起了雪，细小的白色结晶随着风的轨迹缓慢地落在地上。

“我可能要离开福克斯一段时间。”

“为什么？”爱德华急切道，他停顿了四分之一秒，声音又像平时一样柔软，“我是说，你才刚来没几天，为什么着急离开？”

“一些未知的事。”埃维莉娜叹了口气，“我看到我明天会在西雅图。”

“你的预言？”

埃维莉娜点了点头，“把你的联络方式给我，这样我们就可以经常联系。”

“会有危险吗？”爱德华的表情严肃起来。

“不会。”埃维莉娜尽可能把这句话说的令人信服，一个爱担心的吸血鬼可接受不了任何不确定性。

爱德华沉默了半秒钟，说道，“我可以送你去西雅图，或是下一个地方。”

他看懂了埃维莉娜脸上的疑惑，解释道，“爱丽丝还是看不到你说的。卡莱尔认为我们应该离开福克斯几天。”

他嘲讽地笑了下，“去外面避难。”

吸血鬼。避难。埃维莉娜无法把这两个词联系起来，但显然，爱德华厌恶逃跑这个方法。

“至少你不用犯愁怎么请假。”

爱德华不客气地笑起来，“这倒是。”

埃维莉娜撤回之前的观点，绅士可不会取笑别人，她不满地瞪着爱德华，阴阳怪气道，“绅士，你该走了。”

“我会找卡莱尔帮你开请假条。”爱德华沉思了半秒钟，试探道，“同时，我希望你同意让我送你。”

埃维莉娜没有被诱饵迷惑，爱德华说要送她，但却没说地点，她可以理解为他会把她送到最终的目的地。

他实在过度担忧了，这可能跟他的性格有关？

“我只看到我自己，”她特意强调这次是单独行动，“我会在天使港坐飞机去西雅图，你完全不用担心。”

“好好享受你的假期。”她催促道。

爱德华盯着埃维莉娜稍显不耐烦的脸，轻声叹息道，“你的号码。”

他从夹克口袋里拿出来一只小巧的银色手机，“你可以随时打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