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三日,到了腊月十六,风五叔再次启动追魂术。
风五叔告诉离城,若要杜小姐相信眼前的一切皆为假象,最好带她离开薛宅,去其它地方看看,比如回娘家,去大街小巷转转,或去她以往到过的地方。所见所闻越多,越容易发现其中的漏洞。
“阿离,切记,一定得杜小姐自己相信,不可强求。还有,待鸡鸣声起,你身感力弱,立即念咒返回,否则,你的魂魄会陷入混沌,无法再回肉身。”交待完后,风五叔随即施法。
待离城睁开双眼,他又站在了薛宅大门前。
他抬头望了望,见太阳悬在正中,十分耀眼,又回头看了看,见雨帘巷中空无一人,两旁的屋檐正淅淅沥沥地滴着雨水。
五叔说过,没有永恒的幻境,待维系幻境的法力减弱,幻境便会产生漏洞。离城心想,艳阳天下雨这么稀奇的事都出现了,看来这个幻境的法力已经很弱了,随时可能坍塌,若是杜小姐的灵魂再不回肉身,便会跟着幻境一起灰飞烟灭。
他连忙上前敲了敲门,开门的又是青松。这里的青松脾气很好,他恭敬地道:“小公子,你怎么又来了?”
“青松,我要见如烟姐姐。”为了节省时间,他不再说废话。
“少夫人正在西厢跟公子下棋呢。”
“我自己去寻她。”离城也不多言,忽然窜了进去,一路往西厢跑去,只听见青松在后面喊道:“哎呀喂,小公子,你别在府上乱跑啊!”
他一路跑到了西厢的书房,见杜如烟和薜科两人正在下棋。
杜如烟见到他十分吃惊,随之笑道:“怎么又是你,你今日又来跟我说什么?”她转头对薜科道,“相公,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会变戏法的小公子,那日真把我吓坏了,人一下就不见了。”
幻境里的薜科面目清俊,神采奕奕,不像现实中那般孱弱。他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道:“小兄弟,你可否再变一个让我也瞧瞧。”
离城挠了挠头,尴尬地道:“不过是障眼法,杂耍班里的把戏。”
“哦?”薜科笑道,“你是哪家戏班的?”
离城知晓不能再耽误时间,忙道:“如烟姐姐,你今日能送我回家吗?”他见杜如烟性情温婉随和,于是装可怜,说道,“我若是自己回家,会被我阿爹打死的。”
“你家在何处?”杜如烟站起身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离,家住城南。”
“阿离,我让青松送你回家可好?”
“不好。”
“为何不好?”
离城转动脑子,说道:“你随我出去,我再告诉你。”
杜如烟与薜科相视一笑,二人都觉得眼前的少年十分有趣。她道:“那好,我随你出去。”
二人离开书房,来到花园。杜如烟歪着脑袋,笑道:“好了,咱们出来了,我看你又要耍什么把戏?”
“姐姐,你瞧,”离城指着园中的一池青莲,道,“这池中的莲花开了多久了?”
“这花……”杜如烟微笑着转过头,眼里闪过一丝疑惑,道,“今年不知怎地,秋冬来得晚,这池莲花开了许久了。”
“你这园子里的花开得真好,什么季节的都有。”他见杜如烟望着一株开得正盛的山茶花发呆,又道,“姐姐,你陪我出去走走可好?”
“我向来足不出户,须陪我家相公,还要照顾孩儿,打理薜宅,不好走远。”
“那个胖娃娃是你的孩子?”
杜如烟抿嘴笑道:“你也是个孩子,说起话来跟大人似的。小儿薜乐,已经一岁了。”
二人来到前院。绿萝抱着薜乐坐在院中的竹椅上晒太阳,杜如烟走了过去,俯下身逗孩子:“小乐儿,今天乖不乖?”她转头对离城招手,“阿离,来看看小弟弟。乐儿很乖,从来不哭。”
离城见薜乐生得白白胖胖,眼睛又大又圆,一个劲地冲着他笑,十分可爱。他见时间已耗去不少,忙催促道:“如烟姐姐,我要回家了,你送送我可好?就一小段路,求你了。”
杜如烟见他言辞恳切,笑道:“好吧,我便送你一小段路。”说着和离城一同出了薜宅。
离城趁机将她带进了雨帘巷,想引她往青阳正街走,那边店铺众多,人也多。
杜如烟边走边道:“这大睛天的,屋檐怎么在滴水?”
“你也觉得奇怪是不是?”
“莫非刚刚下过雨?”杜如烟用丝帕护着眼睛,抬头望了望天空,只见睛空万里,艳阳高照,说道,“最近的天气怪得很。”
“你这里应当许久没有下过雨了,也没有更换过季节,园中的花朵一直盛开,从未凋谢过,对吗?”
杜如烟忽然停下了脚步,神情有些恍惚。屋檐上的雨水滴滴答答地落下,在地上敲出支离破碎的声响。“我这是怎么了?”她摇了摇头,道,“阿离,你为何跟我说这些?”
两人继续往前走。
离城道:“如烟姐姐,你最爱吃清蒸鲈鱼、蟹黄豆腐,李嬷嬷可有做给你吃?”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杜如烟有些出神,说道,“李嬷嬷许久不做这两道菜,想必是生疏了。”
这时,两人走到了巷子的中间地段。离城像是看到了什么,忽然间停了下来,一脸惊骇。
杜如烟也停下了脚步,问道:“阿离,你怎么了?”
“如烟姐姐,阿离若是告诉你,你如今经历的一切都是假的,包括你的相公、你的孩子、李嬷嬷、绿萝、青松,都是假的,你会相信吗?”离城走到杜如烟的身前,认真问道,“若我告诉你,这一切都是假的,你信吗?”
杜如烟笑道:“前几日你便这么说过,怎么又开始了?”
“如烟姐姐,你的孩子出生时便死了,你与薜科许久未见。你细想想,你那位相公日夜苦读,哪有心思与你下棋赏花。你还不明白吗?薜宅里的人都是假的。”
杜如烟的脸色沉了下来,说道:“我见你年纪小,人又乖巧,便好心送你,你却说些瞎话来糊弄我,还诅咒我的孩儿,这是何道理?好了,你既知家在何处,便自己回吧。”说完便想往回走。
离城忙拉住她的手臂,另一只手指向前方,道:“如烟姐姐,你看一眼。”
杜如烟顺着离城的手望过去,立即吓得甩开了手,面露惊异之色,她看见雨帘巷的尽头赫然出现了薜家的大门。
“是你——”杜如烟面如死灰,惊骇地道,“你耍的什么花招,这是什么障眼法?”
“如烟姐姐,你细想想,你有多久没出过家门?多久没回过娘家,没见过你的阿爹、阿娘和兄长?你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悬在正中已好几个时辰,就没有移动过方位。这屋檐上的雨水又是从何处来的,从我们进巷子起便没有停过,这一切合理吗?”
杜如烟一脸恍惚,伸出手去接屋檐落下的雨水,喃喃道:“为什么会这样?”
“这里是幻境,你的魂魄被困在这里许久了。这一切都是假的。”
“不可能,怎么可能是假的?”杜如烟垂下头,望着湿漉漉的双手,满脸疑惑,“我嫁入薜家,与相公日夜相伴,生下乐儿,怎么可能是假的?”
她咬了咬嘴唇,定了定神,径直朝前走去。离城只好跟着她一路往前行。
两人穿过巷子,来到了薜宅大门,回头望去,身后仍是雨帘巷,巷尽头是青阳大街,更远处是望江楼的阁楼,绿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们明明从这里出发,如今又回到了原点。
杜如烟拍了拍门,青松开了门。绿萝在院中哄薜乐,见二人回来,笑着问道:“少夫人,你们这么快就回来了? ”
杜如烟不信邪,转身出了门,朝雨帘巷走去。她望着巷子的尽头一直走,两旁的屋檐淅淅沥沥地滴落着雨水,而太阳依旧悬在正中,没有丝毫的移动。她走到中段的位置,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雨帘巷的尽头又变成了薜宅的大门。她回头望去,身后隐约可见青阳正街,更远处是望江楼的楼阁。她又往回走了两步,远处又变成了薜宅的大门。
杜如烟惊恐地来回走动,分不清哪边是头,哪边是尾,最后茫然地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再好的幻境,也不是真实的世界。不知什么人造了这里,但假的就是假的,任凭幻境如何逼真,也总有漏洞,不可能还原真实的一切。如烟姐姐,眼下,你相信了吧?”
杜如烟茫然地摇着头,忽然朝着一头跑去,一口气跑回了家。
绿萝仍旧抱着孩子坐在院中,青松微笑着立在门口。
杜如烟依旧无法相信这一切是假的,再次走出了大门。这一回,她往一旁的街道走去,只是没走几步,竟又回了薜宅的大门。她又朝相反的方向走去,结果仍是回到家门,只不过这一次是在大门的另一侧。
她终于绝望了,跌坐在地上,捂着脸哭了起来。
“如烟姐姐,”离城蹲下身,安慰道,“你别伤心了。”
“你究竟是谁?”
“我叫聂离城,是一名玄门弟子,我是来接你回家的。”他第一次因为这个称呼而感到骄傲。
“回家?”她抬头望了望薜宅的牌匾,一脸茫然,“这里不是我的家吗?”
“我不知道你为何会困在此处,但如今梦醒,该回归现实了!”
“现实?”如烟神情呆滞,仿佛失了魂,“现实中,我有什么?”
“你有相公,还有家人,你难到不挂念你的阿爹和阿娘吗?”
“阿爹,阿娘……女儿好久没见你们了。”
这时,公鸡的啼鸣声响起,离城感觉四肢无力,身子软绵绵的。他知道自己该离开了,赶紧道:“如烟姐姐,你听着,你若想回到现实,便一把火将这宅子烧了,只有你能烧了这宅子。还有,你记下‘归元咒’,念了这个咒语,你的魂魄便能回到肉身。”说罢将‘归元咒’教给了如烟,随后自己念动咒语,回到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