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时分,叔侄二人来到了主人房。嬷嬷多点了两根蜡烛,又在四周挂上了几盏纸皮灯笼,照得屋里格外亮堂。来福躺在床上玩耍,手里摆弄着一只红色的泼浪鼓,徐三娘坐在床边逗他。
眼前的画面十分温馨,离城情不自禁想起了自己的阿娘,心中涌起一阵酸涩。他记得,阿倾也有一只这样的拨浪鼓,有一次让他给摔坏了,她为此哭了许久。他以前总是欺负阿倾,如今想来真不应该。他想阿娘和妹妹了。
叔侄二人一直守到深夜,也没见屋里有何异常,都有了些困意。来福睡着了,周嬷嬷靠在桌旁打盹儿,只有徐三娘不敢犯困,坐在床边望着睡熟的儿子,一脸的忧虑之色。
到了三更天,离城忽然间从睡梦中惊醒,打了一个哆嗦。身后传来了一阵凉意,就像寒冬腊月间,有人从冰冷的室外进到屋里,稍带进来一团细微的寒气。他感觉后背的寒毛全竖了起来,胸口处似被什么东西堵住般。他猛地一回头,却什么也没见着,连忙摇醒一旁边的风五叔,小声道:“五叔,醒醒,我感觉有些不舒服。”
风五叔睁开眼,正欲开口,桌上的蜡烛忽然间熄灭了,紧接着,屋里的两盏灯笼也熄了。卧房中传来三娘子焦急又惊恐的声音:“师父,又开始了,夜夜都是这样。”
“鬼吹灯!”风五叔警觉地道,“阿离,到我这里来。”
这时,屋顶上转来了一阵轻响,像有什么东西飞快跑过。床上的来福忽然间放声大哭。
周嬷嬷连忙打燃了火石,点着了蜡烛,屋里又亮了起来。
风五叔四处查看,见一切如常,未见异样。他掏出怀中的驱鬼符,往屋里各处贴了几张。这时,许三娘惊呼起来。大家连忙跑过去,三娘掀开了袖子,只见她洁白的肌肤上赫然出现了一个腥红的指印,小小的,似个孩子的手印。她吓得面色惨白,豆大的汗珠籁籁地落下,战战兢兢地道:“刚有什么东西抓了我的手臂。”
风五叔站在正室与卧室的中间,口中念动咒语。离城这时感觉到一股熟悉的凉意从身后袭来。他的目光不自觉地扫向床尾的阴影处,不由得向那处指了指,哆哆嗦嗦地道:“五叔,我感觉那东西在那里……”
风五叔立即拨出长剑,只见寒光一闪,一道剑光穿过,扫向床尾的角落。只听 “吱——”的一声,像老鼠发出的惨叫。紧接着,房顶上传来一阵响动,似有强风经过,吹得瓦砾一阵乱响。
就在这时,屋里的蜡烛又接二连三地熄灭了。风五叔赶紧喊周嬷嬷点灯。嬷嬷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哪里有力气点灯。
离城感觉左手臂上的寒毛微微立了起来,又是一阵莫明的心烦意乱,忙道:“五叔,在窗边!”
一道剑光闪过,黑暗中转来一阵悲戚——呜呜咽咽的,像是婴儿的啼哭,又似猫儿的叫唤。窗户突然间打开了一个口子,一阵夜风吹了进来,一阵凉风窜了出去。
离城摸索着找到了桌上的火石,点燃了蜡烛。
三娘抱着来福,吓得脸色惨白,身子抖个不停,声音也在发抖:“师父,那些东西走了吗?”
“应当是走了。”风五叔关上门窗,又加了一张驱鬼符,说道,“那些东西刚刚受到攻击,今夜应该不会来了。”
周嬷嬷战战兢兢地问:“师父,那些是什么东西,不会是老爷的鬼魂回来看娘子和公子吧?”
风五叔摇头道:“不似家鬼,是野鬼,且不止一只。”
“不止一只,”周嬷嬷听罢吓得不行,忙问,“那是些什么鬼啊?”
“有一只应该是小儿鬼,又名夜啼鬼,是夭折的孩子死后所化。此鬼天生带怨,性情顽皮,喜欢守在孩子的床上玩闹,惹得小孩子无法安睡,这才放声大哭。因小儿鬼怕光,更怕灯笼、蜡烛等物,于是喜与吹灯鬼同行。它们先让吹灯鬼吹灭烛火,再在暗室作妖害人。”
“五叔,这些小鬼想做什么?”离城第一次与鬼魂接触,惊魂未定。
“小儿鬼喜欢成群结伴游玩,于是四处寻觅体质虚弱的孩子彻夜恐吓,想令其精神衰弱、惊惧恐怖而亡,好使他们加入其中。而那吹灯鬼喜食烛烟,又爱捉弄人,因灯灭之时烛灯最盛,因而此鬼时常吹灭烛火,引人点燃后再将其吹灭,就为了食新鲜的烟气,也捉弄旁人。因而,若在家中或是外面,烛火无风自灭,多半是吹灯鬼所为。”
离城想起从前在府中,蜡烛时常无故熄灭,莫非便是那吹灯鬼在食烟火,想想更觉得后怕。
“我的天哪,家里怎么招了这些东西来,”嬷嬷惊道,“娘子,这可怎么办啊?”
“或许是因为三娘子与公子皆为劫后余生,才被小鬼缠上。今日已晚,待贫道明日备些物件,作场法事,驱了这些小鬼便是。”风五叔对三娘子道,“娘子今夜可安睡了,我们先出去了。”
三娘子见来福不再啼哭,便也安下心来,点了点头。
回房之后,离城问:“五叔,你今夜使的剑法好历害,之前从没见你使过。”
“这是咱们凤翎朝天宗的绝技——‘凤影疏狂舞九天’的第一式:认鸡作凤。”
“‘认鸡作凤’,这名字真怪。”离城早已没了睡意,兴奋地道,“五叔,你能教教我吗?”
“此剑只传宗氏子弟,等你随我回了凤翎山,拜过师尊,他若愿收你入门,你便能学了。”
“师尊会不会不肯收我?”
“不好说,山门已有好些年没收过入室弟子了。”风五叔想了想,道,“一切随缘吧。”
“五叔,若是师尊不收我怎么办,那我该何去何丛?”离城忽然有些担心,怕自己日后无依无靠。
“我已经想好了,若是山门不留你,那我便将你托付给我兄长,让你留在怀州。兄长是义阳县的主簿,有官职在身,自然能护你身全。”
“什么,你这次回去,不是想把我丢在那里吧?”
“不是。”风五叔摆了摆手,“此前兄长寄信给我,让我回家一趟,说有要事相商。我带你去打个照面,日后若你拜师不成,还能有个去处。”
离城听后,心都凉透了,坐在床上直叹气,抱怨道:“五叔,你可说好的,要带我去北方的。”
风五叔笑道:“你不必发愁,我师兄是御灵阁阁主,他为人温和亲厚,必能留你。将你留在怀州是万不得已的情况,你放心,五叔怎会丢下你。就算进不了宗门,五叔大不了少留山门,四处云游,这样便可带着你。”
离城听着有些感动,这才放下心来,想到日后有可能学到厉害的剑法,兴奋地道:“五叔,你还会什么招式,可否耍给我瞧瞧。”
风五叔轻咳了两声,有些尴尬地道:“凤影疏狂博大精深,十分难学,你五叔穷其半生也只学会了第一式。”
“啊!你就会一招啊?”离城失望地道。
“此绝技诞生八百年,山门中学得会的弟子为数不多,能参破‘认鸡作凤’的人屈指可数,运用自如的已是凤毛麟角。”
离城听他这么说,也不知真假,但刚刚那剑法果真了得,就算是父亲和哥哥,也不可能修得如此神技,想来天下之大,真是天有外有天,人外有人。
“对了,阿离,你刚刚为何能指出鬼魂所在的方位?莫非你天生阴阳眼,能看见鬼吗?”
“以前从未见过鬼,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能感觉到它们的存在。”离城也觉得诧异。
“莫非——”风五叔思忖道,“你被那槐花精吸去了些精元,体质变得异与常人,从此能感受到祟物的存在?”
“不会吧,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变成阴阳眼了,那我今后不惨了?”离城才不想变成异于常人的怪胎。
“不是阴阳眼。只是你曾入花精设的迷障,又失去了部分精元,因而对异物的感知变得敏锐了,倒成了修炼玄门术法的好苗子。如此一来,想必师兄更愿收你为徒了。”风五叔道,“你来告诉我,你刚刚察觉到屋里有几只鬼?”
“不知道,只是感觉其中有一只鬼特别凶,就是床尾的那只。”离城回忆道,“我望向那边时,心烦意乱,胸中堵塞,脊背发凉,就像有人拿剑指着我,要取我命一般。”
“如果没猜错,那是一只食婴鬼。”
“食婴鬼,不是小儿鬼吗?”
“我是怕吓着徐三娘和周嬷嬷。普通小鬼若遇符箓早已逃散,如何能在贴着符箓的房里久呆,且在三娘手上留下赤色掌印。我猜,那些鬼中,有一只应是食婴鬼。”
“什么是食婴鬼? ”
“此鬼生前乃是操控邪术之人,死后沦为厉鬼,轮回之后再入鬼道,最喜食婴儿精气,想借此修炼,重回人道。此鬼熟知玄法道术,因而不易被驱除,又自命不凡,罔顾人命,能操纵利器害人。食婴鬼记仇,今夜受此攻击,若不是被我的剑光所伤,岂非那般容易离去。”
“食婴鬼如此记仇,此番受了伤,岂不是会来找我们报仇?”
“必定会来。”
“五叔,这可是我第一次见鬼。” 离城想想都觉得恐怖,“一见还见一堆,还有一只厉鬼,我这是走了什么运。”
“我也觉得奇怪,原本太平盛世,应是鬼怪勿扰,怎么一下让我们见到好几只,更有食婴鬼这样的厉鬼出没。”风五叔皱着眉头道,“这徐家别院有何特别之处,招了这些邪祟来?看来,明天得好好调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