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听马上又乐了。
他牵着咪咪下去溜了一圈，楼下绿荫投射了一片好春光，风在香樟树的枝叶中徘徊不休，他瘫在长椅上望着蓝天，发起了长长的呆。
抱猫起身回去已是不早，程贤景到家时，他还在做第三道菜。
“听宝宝，张口。”
江南听张开了口，他塞了个鱼丸进他嘴里，在江南听咬住丸子后他将签子扯出，江南听却咬住了签子，程贤景一下没扯动：“松口。”
江南听听话地松了口。
“不皮这一下会死是不是。”
他自己将另一个鱼丸吃掉后，把竹签丢进了垃圾桶，从后抱了下江南听的腰：“男朋友辛苦了，我来吧。”
“你上班才辛苦。”
“哪，我上班摸鱼。”
“那你不回我消息，还说要收拾我。”
程贤景掐了下他的屁股：“收拾完了。”
江南听又把话题拉了回来：“你不回我消息。”
“谁家男朋友紧聊聊不完啊。”
“谁叫你这么吸引你家男朋友呢。”
“小嘴真会说。”程贤景在他耳侧亲了一下，“我来吧我来吧，等下关东煮凉了。”
“好吧，你翻炒几下，加水盖上锅盖就可以煮了。”
“好滴~老父亲。”
窗边的风刮过纱帘，缓慢悠闲的时光静静地往前流淌。
桌上的橙色郁金香玫瑰绣球花搭配的很漂亮，比起单一的玫瑰花束更添柔和与细腻。
江南听吃着鱿鱼卷，拿手机出来拍花发朋友圈，美滋滋的笑着。
程贤景悄咪咪地走到他身后，双手齐地拍下他的肩：“喔！”
“早察觉到你来了，还吓我，幼不幼稚。”
“没意思。”他捏了串北极翅，坐在右边，江南听像小朋友一样拉了拉他的手。
“幼稚鬼。”程贤景将手一甩，江南听又握上去了，两人逗弄着全然忘了琐事，直到一股糊味传来，程贤景秒速蹿进了厨房，关火揭盖浇水一气呵成。
江南听：“算了，两个菜凑合吃吧，正好我也不饿。”
“都怪你。”
“怪我怪我。”
——
新开学的晚自习上，风平浪静，江南听坐在讲台上扫视他们，想抓出一个刺头来，半小时过去了，他们仍旧乖的要死。
有问题。
江南听故意走到走廊上，他听到身后的窗户被小声地推开了。
他朝办公室走去，往后望了眼，窗户内探出的一个头倏地缩了回去，他快速调步往回走，闻见里头混乱一阵，又很快平息了。
他站在讲台上望了一阵，觉得不太对劲，便在后排多瞄了几眼，脸色忽然沉了下来：“谁允许你们私自换位置的，李月辰，和张希换回来。”
名叫张希的还没跟过道旁的女孩子说两句话呢，他心有不满，和江南听对上视线后，他把课桌猛地往后一拖，对李月辰大吼道：“搬啊！”
李月辰被吓得一激灵，手脚颤抖着把桌子慌的搬到了左侧。
江南听瞪张希：“你吼什么，你上来吼。”
张希右脸颊一跳，把桌子直接拽到了右边，没吭声，只是用动作和神态表示着不满。
教室又恢复了寂静，他坐了下来，在微信中问。
听：许老师，我想了解一下李月辰的情况，他和张希关系是不是不好？
对方未有回复，他也放下手机继续看书。
下课铃打响，下方学生也才恢复到正常学生应有的闹腾。
教室后方的男生占据着整个后门，有个人靠在门框上，单脚踩着另一边，按关系的亲密程度放人过去，和他没有交情的只能气急败坏地绕去前门。
只有极少数人还在位置上，走廊上也一片喧哗。
江南听单手撑着右脸望着门外，真真是梦回初中了。
他收回视线，后方只有李月辰乖静的坐在那儿，有那么一瞬间，江南听好像看到了自己。
他才记得什么，拿起手机，许老师发过来四条长语音，他一条一条地点开。
“李月辰性格孤僻胆小，不怎么讲话，别人跟他讲话的时候他也不怎么敢回。我上学期讲过张希了，他还没改啊。”
“我之前拉李月辰出去谈心的时候，刚好了解了一下他家里的情况，才知道他家里出过事。”
“他家里的情况也不怎么好，是贫困家庭，爷爷奶奶都去世了。他的外婆上学期来找我，说要给他办退学，让他出去打工赚钱。”
“我就说他这么点大的孩子，出去打工谁敢要。而且他成绩那么好，以后考上旁边重高，考大学也有指望的。他外婆不听，昨天应该是他妈妈来找你报道的吧。”
江南听问：是的。他家出过什么事？
许老师：他爸爸跳楼了，去年三月的事。
江南听抬头，深深的望着李月辰。
他想把李月辰调前面来，可他身高又太高了，难免会挡后面同学的视线。
可坐后面刺头又多，他这不会来事的人，总会被爱来事的人欺负。
调到第一小组居中的位置应该会好点，在他周围再排几个性格好的，对他也有好处。
他按照他们每个人上学期的期末成绩，稍加考虑身高，晚自习后回到房子里细看拟好的座次名单，程贤景洗完澡走过来，扯过他的本子坐在床边看：“忙啥呢？”
“助力曾经的我自己。”
“啥玩意儿？”
“我帮带的这个班有个学生叫李月辰，三好学生，但因为性格原因被同桌欺负，我想给他周围排些和气的同学，让他过得不用提心吊胆的。”
“哇塞，可以啊，听老师。”程贤景把本子还给他，“真是个好班主任，挺你。”
“看他过得轻松，我也开心。”
次日早自习，他将换座位的命令发布了下去，时而帮下面的同学抬两下桌子，他在一片混乱中找李月辰的身影，见他已经在窗边坐住了，端端正正的模样真喜人。
他没课会特意去教室外转悠，认真听课学习的李月辰会让他心里无比欣慰，而睡觉开小差的也会让他心梗。
他悄悄从后门溜进去揪他们耳朵，一揪一个不吱声，长此以往得了个“南陵王”的称号，有几个特别跳脱的还叫他“老六”。
李月辰的外婆又来办公室闹了，这阵势和当年他爷爷奶奶跑他老师办公室闹着要改志愿如出一辙。
只是不同的是，他外婆的手段要高许多，会真的在大庭广众下爬栏杆。
江南听觉得他们全家怕是都有跳楼综合症。
他外婆闹完走了之后，江南听去窗边瞧，李月辰果真心不在焉了。
江南听靠在窗边，悄声叫了他一下，李月辰惊慌地看过来，江南听说：“你中午放学先别走，好好听课，别想那么多，小问题。”
说完很快就没影了，疏忽间又蹿到了班级里面揪人耳朵。
中午下课，江南听赶紧奔了过来，从后门跑进时，教室里空荡荡的，他还以为李月辰走了，转眼就看到了那个静默的背影。
“李月辰，走。”他像唤兄弟一样叫他，两个人并肩往楼下走去时，江南听明显感觉到他很紧张。
难不成是他平时在班上太严肃了？
“食堂的饭太糟糕了，我带你出去吃吧，你平时喜欢吃什么？”
他有些局促地说：“……都行。”
江南听手搭在他背上，他明显缩了一下，江南听语气柔和地说：“决定权在你这里，你可以好好想想。”
李月辰没答话，江南听忽然说：“我还没查过寝，你室友都好相处吗？”
“还可以……”
“如果有人欺负你的话，告诉老师，老师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的。”
李月辰低垂着头往前走，正巧过马路，江南听伸手拦住了他，转过头叮嘱道：“要记得看路。”
他满脸通红地点了点头，从学校那条路拐出去入到一条商业街内，李月辰躲着做决定，江南听考虑他是小朋友，只带他去了湘菜馆，吃一些清淡的家常菜。
而他的本意却不在吃饭，他想通过这个饭局和他建立起友好的关系，以此能够多引出一些话来，从而接触到他的家庭。
前半场江南听几乎都在给他夹菜，关注他的需要，给他拿酸奶拿纸，他的心里防线松了，江南听开始旁敲侧击：“你现在家里除了外婆，还有谁呀。”
“我妈妈，还有妹妹。”
“爷爷奶奶还在吗？”
“奶奶离婚了，爷爷死了。”
“哦……”江南听吃了块鸡肉，跳过这些话题，“有没有想过上哪个大学？”
“没有……”
“因为家里人是不是？”江南听察言观色，剖析着对方的举动。
李月辰原本轻松的脸庞又笼上了一层阴霾，他放下了筷子，双手不安地揉在一起：“老师，我还是退学吧。”
江南听：“那退学做什么呢？”
“跟着我妈出去进厂，什么活都能做。”
“你对目前这个社会多少了解？你知道没有学历、没有背景的就业环境是怎样的吗？”
“总比现在……用着家里的钱死读书好。”
江南听了解了，还是钱的问题。
“现在家里的收入来源只有你妈妈，你怕成为家里的负担，所以选择辍学。”
李月辰点了下头。
“这只是你现阶段的困难，你有没有想过，为了这个困难放弃读书，就等于把你整个人生都放弃了。”
小朋友现在还不知道人生是什么，他只知道几千块钱的学费可以让外婆跳楼。
“我有看过你上课时的样子，很爱学习，也很努力，在我的眼中，你以后绝对会大有可为。”
“如果在现在放弃读书，缺席高中、大学的你会慢慢与同龄人脱轨，一生只为那几千块钱疲于奔命——当然，读了大学出来的人也不一定就顺风顺水。”
“我主要想告诉你的是，再没有比高考更平等的竞争。”
“失去这个机会，人生的选择就局限起来了，你想做什么，运气机会和实力任其两样，而你现阶段唯一能把握的就是实力，而高考就是机会。”
小朋友眼睛骨碌碌转着，江南听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懂。不过像他这样内秀聪明且早熟的孩子，应该能更敏锐地分析得出别人话中的意思才对。
“我有理想。”李月辰说。
“可以跟老师说说吗？”
“当医生。”
江南听鼓掌起来：“很伟大的理想，我支持你。”
“可是……”他的双目黯然起来，随即充满泪花，“我不知道怎么去筹学费，我不敢跟她们要钱，我妹妹也要读书，送我读书我妹妹就要退学。”
江南听感受着他的无助，他没有过生活拮据的经历，但那次奶奶故意说的一句“你妈妈不送你了”，那种无助和此刻很相似。
“没事的，小问题。”江南听扯纸来给他擦眼泪，“你家人那边的工作我来做，你就安安心心上学，她们不能支持的梦想我会支持，你一定要为自己考出去。”
李月辰沉默不语，江南听继续给他夹菜：“多吃点，下午还满课呢。”
他又端上碗静静吃着，江南听说：“明天放学你等我，我去你家做个家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