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亲那时还活着……”

柏不知道该如何消化这个消息。

尽管他对父亲的印象并不多——早年间父亲公务繁忙，且明显更喜欢性格外向的姐姐。

柏大部分时候跟在母亲身边，间或住在外公家，知道外公对父亲的态度并不友好。

温斯公爵早年间一点都不赞成他女儿与苏克莱因·洛维的那场婚事，不仅因为对方落魄的家世，而是在温斯公爵眼中，他认定这个姓苏克莱因的家伙对自己的女儿目的不纯。

但柏也没想过外公会眼睁睁看着他父亲死。

温斯公爵道：“我并非刻意见死不救，你父亲那个时候已经奄奄一息，就算救过来，也是个废人，与其如此，我用他最后那点价值，为你和你姐姐做了个占卜。”

顿了顿，温斯公爵补充道：“血祭占卜。”

柏一脸愕然。

血祭占卜是西魔法帝国、乃至所有国家公认的禁术：

它以活人的血肉为祭，窥探与其血脉牵连者的未来，成为祭品的人死状凄惨，临死前会经受巨大的痛苦，而得到的占卜结果却通常只是吉光片羽，很难从中窥探真实的境况。

温斯公爵双手交握，低着头，不断摩挲自己手指的关节，似乎也在诘问着自己当年所做的这个决定是否正确：

“我用了一些更为细致的占卜手法，确保得到的结果更为详实，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当年加注于约撒诅咒中的那段契文，我想知道它到底会如何影响你跟你姐姐的命运……”

柏沉默许久：“你在占卜中看到了什么？”

温斯公爵深深看他一眼：“我看到了你和你姐姐的未来，最终与那个王储联姻的人，是你。”

柏：“我？”

温斯公爵点头：“占卜结果中的画面并不清晰，但你的确与一位黑发的塔利亚家族后裔站在一起，甚至……小柏，我看到你为对方生了孩子。”

柏：“……什么！？”

温斯公爵：“你当年七岁，第二性别并未分化，我理所当然认为你是Omega，所以向女王透露了这个占卜……只是没想到你后来分化成了Alpha，而女王选定的王储也是Alpha。”

柏怔怔地望着他。

温斯公爵语气沉痛道：

“我们也以为是占卜出了岔子，女王当初也考虑过遴选别的继承人，但她最终还是定下苏茜公主的儿子，并决定不依据占卜的启示，让伊莎与王储联姻……

“可后来的事你也清楚，你姐姐逃婚，女王表面选定了伊莎，却其实并没有真的放下心来，反而私自筹备了你的那场手术。”

彼时帝国的医疗已经发展到一定程度，性别转换被某些狂热的现代学者和激进组织们提出来，一度吵得很火，女王从中窥探到了某种命运的意味，瞒着温斯公爵组建了阿斯加尔医疗中心。

温斯公爵深吸了口气道：“占卜魔法中有‘引谶’一说，一切与预兆相连的事，都将导向命中注定的结局，你姐姐的事情更像一个警钟，我们越是干预，得到的结果只能更坏……”

柏：“所以你就把我推了出去？”

温斯公爵摇头：“女王告诉我有那个医院存在的时候，我也挣扎过很久，可是小柏，外公其实给过你选择……只是你选了跟占卜完全对应的那条路。”

柏一下子愣住。

他想起第一次从女王口中得知联姻真相的那天夜里，外公把“隐秘之匙”推给他，但他推开钥匙，选择了接受这场联姻。

“但凡你当时有一点犹豫……”温斯公爵几乎不忍再说下去，“我知道你的性子，小柏，你一定会做这样的选择，这跟占卜预示的命运完全一致。”

柏看着外公，一时间再也说不出话来。

那的确是他自己的选择。

他出身魔法世家，从小修习魔法，很清楚那些被称作禁术的诅咒、占卜中究竟蕴含着什么样的力量，也明白外公和女王为何如此重视那场占卜的启示。

他以为自己可以逃脱联姻，却没想到在七岁那年，外公就已经看过他的命运。

为席宸生下一个孩子……

柏闭了闭眼睛，哑然道：“那我姐姐呢？你既然在占卜中看到了我，那我姐姐……”

温斯公爵摇头：“我建议你不要再打听你姐姐，她会背叛家族，甚至未来……她可能给你带来祸患。”

柏张了张嘴，彻底惊住。

外公轻叹一声，并未详细叙述所谓的“背叛”和“祸患”究竟指什么，他拍了拍柏的肩背：“所以安路易斯家族从此只有你一个孩子，至于你姐姐，你就当她，真的已经死掉了吧。”

柏喃喃道：“就因为一个占卜……”

温斯公爵摇摇头，他没办法再说什么，也给不出柏任何答案，他知道是自己毁了自己孙辈的一生，可事到如今，并没有办法挽回什么。

“外公这辈子确实有过后悔……”温斯公爵压着嗓子里的哽咽道，“一个是将当年的诅咒与你们牵系起来，其次，便是答应你父母的婚事。”

他与路德皇帝的报应几乎全落在了自己后辈身上。

平生第一次，温斯公爵在柏跟前流出泪来。

“你不知道外公有多爱你，小柏，就像你母亲一样，你不知道外公当年有多疼她。”

*

纽宾区，克拉卡帕宫。

席宸在下车前将手里的纸盒交给路易，嘱咐说：“找人送到金彬区温斯庄园，要亲手交给柏，路途中务必轻拿轻放，记得要快，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我怕柏那边出什么状况。”

路易点头，打开纸盒看了一眼，里面静静躺着三支抑制剂。

席宸上午刚从阿斯加尔医疗中心回来，下午便马不停蹄赶到了克拉卡帕宫——女王发来消息要他觐见。

路易将纸盒收好，冲席宸点头告别，独自驱车离开。

席宸束起衣领，挡住后颈处刚刚提取过信息素、还贴着医用胶带的腺体伤口，跟着王宫侍卫的指引，来到了女王的书房。

女王在书房坐着，正在翻看一本地理杂志，抬起头瞥了席宸一眼，用眼神示意所有侍者出去，又用下巴给席宸指了个位置。

席宸没有坐，识趣地低下头问道：“您有什么吩咐？”

女王一般不会这么突如其来叫他到克拉卡帕宫——既然要隐瞒王储身份，姨甥俩平日连见面都很少，只有在席宸闹出什么不得了的动静、又或者做出令女王头疼的事来，才会被这么急匆匆的叫到王宫里骂一顿。

席宸认准今天是来挨骂的。

至于什么原因，那可太多了：私下调查伊丽莎白，擅自在没有保护的情况下跟极端组织交手，在学校期末典礼的发言现场跑路，还跟柏闹出了矛盾……

席宸抬起眼皮偷看女王一眼，见女王那双幽邃的黑眸里看不出任何动静，深渊一般，沉寂的吓人。

随后他见女王从旁边的桌上抽出一张纸，轻飘飘甩过来，递到他手里：“自己看看吧。”

席宸接过纸张，扫了一眼，见是一页打印出来的……电子邮件？

发件人是温斯公爵，邮件格式混乱，言辞粗俗，大体内容是把塔利亚王室骂了一通，并且指名道姓席宸，说他没有照顾好柏，柏一回家就闷闷不乐，而他作为一个Alpha，暑假回程时甚至不亲自来送，让柏一个人回去！

末了，温斯公爵在邮件里骂道：我们安路易斯家族不是好欺负的，席宸那个小兔崽子，老子早晚要拎着法杖过去打断他的腿！

看完邮件后的席宸：“……”

女王看着席宸脸色从匪夷到皱眉最终又沉默下来，呷了口咖啡，问道：“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什么柏回程的时候没有去送他？”

席宸：“……”

他又看了邮件末尾的备注日期一眼，注意到发送日期是在昨天，也就是柏刚回金彬区不久，温斯公爵当天夜里发的。

席宸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跟柏的确闹了矛盾……至于回程这件事，不是他不想去送，而是柏这段时间大概都不会想搭理他。

席宸将手里的纸张放下，叹了一声：“是我的错。”

女王上下打量他一眼：“跟柏闹矛盾了？”

席宸沉默稍许，这件事实在说来话长——柏跟他起冲突的原因是得知他姐姐还活着，之所以得知这些，是因为那天夜里他们跟反猫头鹰组织的人交了手，席宸后来为了追柏，又鸽了学校的期末典礼演讲……

出格的事一件接一件，简直不知从何说起。

多半要被女王打一顿。

席宸叹了一声，单膝跪下，决定将事情和盘托出。

伊丽莎白的事情牵涉到林恩，而林恩私下里跟反猫头鹰组织有勾结，甚至涉及到了那批来历不明的武器，这是威胁帝国安危的大事。

席宸原本想把事情进一步捋清楚，至少先查到那批武器的来源再告知姨母，可事到如今……他低声询问道：“姨母，我也想问您一件事，伊丽莎白她……真的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