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后,不等父母反应,她立刻挂断了电话。
她在人来人往的校园道路前痛哭出声,永远、永远只有最亲近的血缘联系能破开她的心防。
谢雪阳抹了把脸,强撑着精神往宿舍走。
即使说得再占理,父母再怎么对不起自己,那对夫妻也不会反思。
谢雪阳都懂,和他们磋磨了二十多年,她太了解他们了。
即使身为他们的亲生孩子,被逼成那个样子,他们也只会淡淡说一句,你一个女孩子,那么要强干什么。
观念不同,永远无法说到一起去,更不可能互相理解,人的成见是一座大山。
温言软语,互相解慰的亲情永远不可能在她家出现。
其实谢雪阳知道他们想要什么样的女儿,谢母身体不好,只生了谢雪阳一个。
他们就想谢雪阳像大多数厚县的女孩子一样,上几年学,听父母的,早点出来就业,在父母身边找个工作,挣点钱回报父母,再赶紧嫁出去。
他们身边的女孩都是这样的,小的时候任其生长,到了年纪就需要宰割了。
可偏就谢雪阳,睁开了眼睛,瞧见了世界。
中考那年,她考的蛮好,但父母非不同意她去上高中。
非要她去读三年出来就能直接就业的职校。
“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什么?学个幼师、护理,早点出来工作,这才是正经事!”
他们是真的以为自己真心对孩子好,孩子怎么就偏不听我的呢?
彼时谢雪阳年纪还小,被他们一蹉跎,自己也没了主意。
可她瞧见邻居家小花,自己没考上高中,她父母砸锅卖铁塞钱也要让她读私立高中。
谢雪阳心想,上高中一定不是坏事。
被父母一蹉跎,她错过了第一批志愿,只能报了一所当地不太好的高中。
后来三年,父母在跟她犟,一开始连学费都不愿意给。
她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孩,自己跑去跟班主任说,能不能迟一点再交学费。
什么面子,什么脸面,在那个时候都已经磨没了。
好在,她父母还要脸。班主任给谢父谢母打电话询问情况,两口子拉不下脸,捏着鼻子掏钱给她供着读完了高中。
可是高中离家远,她得住校,父母却不愿意给生活费。
谢雪阳用以前攒的压岁钱撑了一段时间,就这么在十五岁的年纪突兀地体验到了生存压力。
她没办法,周末兼职,发传单,两天挣个两百块,就够她下个星期一整周的吃喝。
就这么浑浑噩噩着,周末打工,寒暑假打工,她读完了高中。
谢雪阳差点以为自己要考不上大学了,她的高中师资力量很差,一年也考不上几个。
她自己忙着生计,连社交都顾不得,学业也荒废了很多。
她也逐渐认清了,自己也许不是个上学的料,要不然怎么不能像学霸一样,看两眼就会呢?
她差点要以为父母是对的了。
可谁知道,高考前三个月的突击,还真给她考上了大学。
那年文科分数线很高,她擦着边上了一所公立二本。
谢雪阳一下子成了班级里的黑马,无数以前连正眼都不愿意瞧她的同学给她道喜,恭维。
连一惯不重视她,把她当透明人的班主任,也在谢师宴时大夸她是蒙尘的明珠。
谢雪阳没多高兴,她看着一年四五千的学费,陷入了深思。
这个大学,她上不起。
历史老师知道她的苦处,历史老师是个很温柔的女人,在她报志愿的那天特意来学校,跟她说,孩子,你一定要上大学。
有个叫助学贷款的东西,能让你上得起学。
谢雪阳便在十八岁的年纪背起了贷款。
咱们国家从来不会让孩子读不起书,谢雪阳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高高兴兴在家打了三个月的工,就去上大学了。
父母从她上高中起,就知道这是个死犟的丫头,也不再指望她。
甚至谢雪阳的助学贷款上,都是小姨给签的字。
人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磨难,谢雪阳轻飘飘地过了那么多年,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这一路走来,有多苦。
好在,已经过来了,她也忘得差不多了。
大学时期她的事业开始起步,一毕业就还完了无息贷款。
她没想到自己还真是上学的料子,一站成硕,摇身一变,成了top大学研究生。
她从那个平平无奇的小女孩,成了母校的神话。
奖学金拿得手软,赞美、恭维、奉承,这些话听得她耳朵起茧子。
她没有飘,也没有洋洋得意,在经历这一路的险苦之后,她只剩庆幸。
所以谢雪阳拟录取的时候,她给高中的历史老师打了个电话。
老师你看啊,我考上了全国最好的大学。
——
戴斯茗晚上挂掉女朋友的电话后,越想越不对劲。
他的直觉是很准的,慕晋随这段时间对谢雪阳的表现明显很反常。
他可不是个对工作上心的人,别人不了解,戴斯茗还能不了解吗,啥时候他能因为工作三天两头到处跑去。
谢雪阳不怀疑,戴斯茗可不那么好骗。
他根据慕晋随说的话一查,东大和慕晋随大学在他的专业领域根本不会有项目合作。
所以慕晋随明显在撒谎。
那他老是往东大跑能有什么目的呢?
周末聚会,慕晋随仍旧是人群的焦点。
但这次他久违地安静,攒局的人三催四请才把慕大少给请来,人来了也不咋说话,一个人坐在包间角落里喝酒。
不少曾经相熟的女孩过来和他调笑,这次慕晋随却板着脸,连话都不跟人家说。
人家往他旁边一坐,他立刻惊地往沙发里躲了八丈远。
把人家女生搞的非常尴尬。
身边来来去去的人都被他赶走了,戴斯茗觉得奇怪,就过去往他身边一坐。
“你最近在搞什么名堂?”
戴斯茗坐在他的对面,明明今天是周末,他仍旧穿着一身西装,像是刚从某个商务会议里下来。
慕晋随挑了挑眉,往后靠在软包上,一只手摸着下巴,用那种浑不羁的眼神看着他。
戴斯茗被他看得发毛,皱着眉头锤了他一拳:“你到底咋了?”
“没什么。”慕晋随明显不想多说,只是突然轻飘飘地来了句:“谈恋爱开心吗?体验怎么样?”
听他这样问,戴斯茗眼睛弯起来,耳尖飘上一抹红。
他很羞涩地笑了起来:“那你说。”
“自然是——乐不思蜀的。”
“你小子。”慕晋随没表现出不高兴的情绪,眼睛却危险地眯起来。
“你还没说呢,最近在忙什么?老往雪阳学校跑。”
慕晋随垂下眼睛,端起高脚杯喝了口酒,把双手交叠,垫在下巴下,搪塞过去:“就是有点私事,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见他说得坦然,戴斯茗压下心里的诡异,也不再多想。
对啊,谢雪阳人都是慕晋随帮他追的,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以他对慕晋随的了解,谢雪阳明显不是他喜欢的那类型。
这哥们向来不主动追人,只等着别人自己送上门。
————
方子衿从工地回来后,即使洗干净尘土,依旧灰头土脸的。
其实谢雪阳察觉到了,她好像一直藏着事,老是不太开心,从那次出海就有端倪了。
“你咋了?下工地太累了?”
方子衿把自己埋在谢雪阳宿舍的小床上,暖橘色碎花被褥散发着清香,闻起来就很放松。
她在被子里闷闷地回了句是。
谢雪阳叹气:“你又不喜欢这一行,干嘛非要学这个。”
她早看出来了,方子衿对考古并不感兴趣。
方子衿依旧哑着声音:“我家就是搞古董这一行的,不学不行啊。”
“啊?”谢雪阳震惊了,原来这人竟然是古董行的大小姐。
她瞬间联想到了什么:“那个德方拍卖行是你家的吗?”
方子衿这才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然后默默点了点头。
“卧槽!”
谢雪阳直呼牛逼,这人也太豪了。
她想不出方子衿那么优越的出身,还能有什么烦恼,她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趴在椅背上回头看她:“你在烦什么啊。”
方子衿重重地叹了口气:“唉!”
她一骨碌爬了起来,揉了揉散乱地长卷发:“我跟你说了,你可不要笑话我。”
谢雪阳点头:“说吧。”
方子衿又叹了口气:“我喜欢的人,可能要订婚了。”
“啊?”谢雪阳再次震惊:“这是天大的事啊,你怎么憋到现在才说?”
“还有,这有什么好笑话你的?”
方子衿默默摇头:“不是,你不懂,那个人……唉反正我跟他没可能了。”
谢雪阳一点也不给她留面子,直接问道:“是那个叫什么顾冯的吗?”
“嗯?你怎么知道!”方子衿卧了个大槽,惊得瞪圆了大眼一眨不眨看着她。
“哼,我还能猜不透你的小心思。”
谢雪阳得意洋洋:“怎么就没可能了,你们都是一个圈子里的,现在还不努力,那一辈子都没机会了哦。”
方子衿还是叹气:“据说他和他的订婚对象非常般配……我,我什么也不是。”
“不是,这话可不像从你嘴里说出来的。”
谢雪阳不信:“你怎么就什么都不是了,你可是全国最大的拍卖公司家的大小姐。”
“他……”
方子衿缓缓倒出实情:“他不会喜欢我的。”
“因为我以前不小心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