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在向他们招手。
精疲力尽的大家都是精神一振,西蒙迫不及待地就想往前冲,地下拖着的高平,都被他扯得踉跄了一下。
树枝拼成的简易雪橇,本来就相当不牢固,全靠高平自己抓着树枝在地下被拖拽,这会儿一个不注意,绑着树枝的布条都磨散了。
但是,躲避风雪的屋子就在眼前,就不怕单腿耽误行程了,他便麻烦游十安把他扶起来,拄着其中一根手臂粗的树枝,跟着往前蹦哒。
除了之前在树林里遭遇两个骑马的亚摩通信兵,一路上他们并没有碰到任何敌人,再加上对温暖的渴望,让他们都格外急切。
但游十安还是命令道:“西蒙,我们往右翼迂回靠过去看一看,安静小心点。”
“是,长官。”
虽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也没有月光,但新降的积雪反射大地,给前进提供了足够的亮度,不过雪花也让他们的视线相当模糊。而且游十安的望远镜在之前作战的时候,就碎掉了,虽然这种天气望远镜也看不了什么,但总归比人眼观察的距离强点。
现在他们不得不靠更近一点才行。
游十安让军医和高平,就地在旁边的小雪包附近等待,她和西蒙交替掩护着,小心地从右边被积雪覆盖的灌木丛走去。
薄奚淮本来就是靠着毅力在坚持,游十安让她等待,她便把帽子裹紧,擦了擦眼睛上的冰碴,干脆利落地趴到旁边的小雪坡后面。
而高平觉得那么一个小雪坡掩护两个人,并不太够,这里离谷仓看起来还有点距离,再说这种地方一般都是当地居民堆放粮食的,这里又已经相当靠近多瓦了,心理上也松懈了很多。
他便拄着那根树枝往前走了两步,想去前面不远处的雪堆等待。
“停下!”游十安低声命令道。
她刚往右边迈了几步,听到蹦哒的摩擦声,本能地往高平那里瞥了一眼,这一眼让她下意识皱眉,猛地察觉前面的雪地似乎有点不太一样。
但是来不及了!
嘭地一声,地.雷毫无预兆地炸响。
高平的身体像油锅里的爆米花一样,混合着白色的雪花、黑色的泥土和地.雷的碎片,被炸上了天。
然后,又从阴沉的半空中,落了下来。
薄奚淮看着他的两条腿和上半身的身躯分离,四处飞散,破碎的头颅恰好砸在面前,参谋长那双惊恐的眼睛睁得极大,直直地和她对视着。
她本来就冷得发抖的身体,更是激烈地颤抖起来,脑袋里的血管像要爆炸一样,让上下牙发出本能地撞击,整个人僵硬到无法动弹,任凭身上溅满了高平的鲜血和碎肉块。
“阿淮!”
游十安的声音像是从天边飘来一样,军医毫无反应地拍打着身上的碎肉血块,发疯般将尸体的脸用冰冷的白雪盖上,一捧又一捧。
直到她被一把扯过,夹在游十安怀里,快如闪电地往后退去,才清醒过来。
重机枪扫射的哒哒声响起,一排子弹扫过刚刚的雪堆,溅起一层浓密的雪雾,零星的子弹从耳边呼啸而过,像是从头皮擦了过去。
“团长!”
西蒙的声音里是难以抑制的慌张,他半跪着,本能地朝着眼前像是张着血盆大口的黑色谷仓疯狂开枪,参谋长高平突然在眼前炸成碎肉的尸体,给打了两年仗的他,也造成了难以抑制的惊惧。
“往后撤。”
薄奚淮听到游十安冷静地传达命令,拉着她滚到靠近一个像是大石头堆积的雪堆后,开枪掩护西蒙。
下午四点,天黑沉得像压了下来,零星的雪花,模糊了视线,她连敌人在哪里都看不清,只有一波波的子弹打在雪地上。
游十安步枪上的瞄准镜也看不到机枪手的位置,但是谷仓里的敌人一样也是盲打,能不能射中全看运气。
“西蒙,后退!”
“嗷!嗷!”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倒霉的西蒙,被一枚子弹从刁钻的角度穿透了右手小臂。
薄奚淮看着他蹲到了一个小雪堆后面,鲜血从他的小臂流出,很快在雪面上形成了一小滩血泊。
接着,便是极短暂的寂静。
她拧紧了眉毛,就见西蒙刚从小雪堆冒了一个头出来,又是一阵子弹扫射的声音。
薄奚淮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手枪,等西蒙爬到她们躲避的大石头处才松了口气,赶忙和游十安一起把人拖到了后面。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她眼前一阵昏黑,强弩之末的身体,疲惫到靠意志力也无法克制不适了。
“该死!”她听到游十安暴躁地骂了一句。
游十安的瞄准镜里,有四个穿着伪装服像绵羊一样的影子,从谷仓左边的高地往他们的方向移动。
以她的经验判断,这个谷仓不像是临时征用,而是有人驻守,这种地方最多也只会有两个班,但他们才三个人,手上的步枪加手枪,子弹总共都不足三十发。
再加两个都带伤,军医并不具备这种情况的作战能力,不赶紧跑肯定会死在这里。
“阿淮,你和西蒙往林子里跑。”游十安缩回大石块后,对着给西蒙处理伤口的军医说道。
他们已经没有绷带了,薄奚淮手冻得都是青紫的血淤,躲在雪堆后面咬牙强撑着,用刀撕了自己的衬衫下摆,颤抖着给西蒙包扎。她这会压抑着全部的情绪,费力让自己冷静,神经绷得极紧,根本没有听清楚游十安的话。
过了一会,才发现脖子一重,游十安把身上挂着的帆布公文包,挂到了她的脖子上,轻声说着:“到了多瓦,要是进不去,可以脱掉军装,伪装成平民,里面有身份证明能应付关卡。”
军医猛地回神,意识到她在说什么,抬头冷冷道:“不可能,我和你一起。”
游十安抿了抿唇,很想同意,可是她从瞄准镜里竟然看到有一门迫.击.炮,从谷仓里推到了开阔地界,没有人掩护,他们三都跑不掉。
“薄奚淮,这是命令!我没有和你商量。”
薄奚淮第一次看到游十安堪称血腥冷酷的气场,她对她说完,转头,一枪击倒一个逼近的人影。
又一阵密集的弹雨回击到雪堆前的空地上,更多的人影往他们的方向移动,迫.击.炮转动角度的嘎达声,似乎近在耳边。
“在多瓦等我好吗?”游十安笑着对她说。
只有她掩护,军医才有可能活下来,西蒙是费恩人,更适应严寒,年轻又体格健壮,手臂受伤,不影响逃命,不然所有人都得交代在这里。
薄奚淮察觉到脸颊一阵粗糙的冰凉,游十安抬手摸了摸她,便冲着西蒙说:“西蒙,带薄医生走。”
“是,长官。”西蒙疼得脸色苍白,但他知道,就像他更希望自己喜欢的姑娘活着一样,团长明显也是如此。
话音刚落,薄奚淮根本没反应过来,猝不及防间,就被西蒙一把甩到背上,往隔着十来米的灌木丛深处跑去。
“游十安!”军医挣扎着想下来,试图掐西蒙脖子,都毫无用处,她根本无法跟强有力的青年抗衡。
剧烈的枪声在身后响起。
薄奚淮扭头。
漫天雪白里,迫.击.炮整耳欲聋地呼啸着在雪地上炸开,游十安拉下围巾,点了根烟,火星映衬着远处猩红的血液,照亮了她只剩薄薄一层皮肉的侧脸,她翻滚着跑向另一侧,带起阵阵雪花。
薄奚淮最后的记忆定格在,那双温润带着笑意的琥珀色眼睛里。
她的泪水无声无息地划过眼角,心脏好似被人从胸口掏出来,扔在冰天雪地里一样,锤心刺骨。
但薄奚淮却感受不到任何疼痛,灵魂像是从身体里飘出来了,眼前一黑,毫无知觉地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