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上的风可比清晨的时候暖和多了,云昭站在风口,心绪也随着风翻飞着,她所有所思地看着骆萱。
可骆萱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一句:“先上马吧将军,晚些再说。”
云昭平日里也跟顾文若学着多了些耐心,因此也不再多问,招呼着诸位将士便上马赶路了。
八月里的西北,天气已经凉爽下来,饶是午时,也架不住策马驰骋时疾风的呼啸。
随着太阳往西边偏移,众人的影子渐渐落在了行路的前方,照他们这个速度,今天根本赶不到壶阳城。
夕阳已经渐渐沉下去了,呼啸的风吹得皮肤战栗着,连马车的帘子都挡不住这般吹拂。
从京城来时穿戴的衣物已然顶不住这样冷的晚风,将士们只好在身上又叠了好几层单薄衣衫。
北狄久居北地,那边的风沙尤其大,白天和夜晚的差别也尤其大,因此每个人都带足了衣物。
彼时两个队伍还没有熟络起来,这从队伍的分配上就可以看得出来——北狄使团的众人跟在自家公主的撵车后面,公主的车驾则跟着长王殿下的后头。中间像是隔着一道鸿沟,你不过来,我也不过去。
当然了,他们中间也确实隔着一道语言的鸿沟。言语不通让他们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知道对方在说话,可就是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
公主殿下的马车悬着翠石珠串,在颠簸的时候当啷作响,很是好听。可骆萱却很不爱坐车,她策马跟在云昭身边,好像是很想与她攀谈。
骆萱没话找话地问道:“将军平日里都爱做些什么?”她的声音其实不小,不过被呼啸的风声吹散了许多,传到云昭耳朵里,只剩下清清朗朗的一句。
“骑马,打仗。”云昭说这话时也不看她,只是凝神瞧着前方的路。
“除了这些呢?”
“没了。”
“那将军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嗯?”云昭这才转过头,表情看上去很是疑惑。这是个什么问题?好拙劣的没话找话,骆萱她不是知晓自己是女儿身吗?
不过既然公主当面问了,那她也没有不答的道理,她刚想说没有,话到嘴边却转了一个弯。因为她的心中忽然浮现出一个人,她哥哥的心上人,那位红衣飒沓的京中女儿——凌千秋。
云昭便点头头,答道:“有。”
“那她,什么样子?”
不过云昭形容不出来凌千秋的样子,在印象里,她对千秋的认识都是从哥哥嘴里听来的。云骁说,她小的时候很勇敢、很洒脱,让他很是欣赏。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兄长身死,千秋也囿于了逃不开的家族纠葛,为了她父亲的面子委曲求全着。
云昭笑了笑,她说起多年前凌千秋的形象:“勇敢、洒脱,喜欢穿红衣服。”
骆萱也笑了,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一袭红衣,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这样会说话,喜欢将军的女孩应该有很多吧?”
这话总觉得哪里奇怪,不过云昭也不太在意。总之不过是这位骆萱公主想跟她说话,又不好提及她的真实身份罢了。谁知公主的下一句话才真是让她傻眼了。只听见公主的声音提高了好几度,朗声问她:“那将军愿意做我的驸马吗?”
云昭懵了,他们北狄人是脑子不太好还是说话不过脑?这话在场的人可都听见了,甚至连长王殿下都从马车里头钻了出来,准备窃听第一手情报。
不光是长王殿下,金崖也缓下速度在不远处悠闲地骑着马,似乎也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就连代望山都投过来一丝担忧的神情,更不用说顾文若了。
这是什么招数?弟弟求婚不成换姐姐来吗?云昭压低了声音问她:“骆萱,你想干什么?”
“我想逗你开心呀。”骆萱身上的珠串随着骑马的动作上下起伏着,她的笑意是真切地露在脸上,一点也不假。她的发丝随风飘散着,随着马背的颠簸,她头上叮铃作响的珠串和那只突兀的木簪打在一起。簪子摇摇欲坠,连同上面的玉兰花也要坠落下来。
云昭开口提醒道:“公主殿下,簪子要掉了。”
闻言,公主立时敛去了她的笑容,忙去扶那只簪子。果然,差一点就掉了,她虚惊一场,缓了缓步子,仔细地贴身收好。她的头发散落下来几缕,衬得她的面容又多了几份柔和的气质。
“一会儿我给将军看簪子,将军可以做我的驸马吗?”
“公主这么说的话,我还是不看了吧。”
代望山的声音却突兀地响起:“将军……”
“怎么了?”
“要不……”代望山说,“要不还是看一下吧。”
这是跟她打什么哑谜呢?云昭疑问地看向自家亲卫,他的目光里却有期盼和希望。
风太冷了,根本架不住,众人只好缓下脚程。可风还是呼啸着,不知道纷纷扬扬奔着何方。
夜色也沉了下来,朔月的夜晚没有半点光亮,就算是现在能赶到壶阳城,城门也早就关了吧。
幸好农田那边还有一处村庄,可是这么多人也不可能都到村民家借宿去,于是还是老样子,在原地支起了营帐。
这个天没什么蚊虫长蛇了,就是夜晚的地上有些凉。大家都乐得挤一挤,这样更暖和一些,于是除了守夜的士兵,其他人都各自整理自己的营帐去了。
篝火前的大树是暗绿色的,小火星迸溅在暗绿色的树梢,让人微微失了神。
坐在骆萱的马车上,云昭看着地上的篝火愣神,在她的印象里,木刻玉兰花的流云纹是代望山的习惯,可是他的习惯却活在了北狄公主骆萱的发间。
不需要骆萱多说什么,云昭便已经明白了。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不是自己的的了,她心里首先涌上来的是激动和开心,可这份喜悦却在酝酿之后却变得有些酸涩,她抑制住喉咙里的酸痛,强装镇定着。
骆萱说,做她的驸马吧,这样就可以和哥哥相聚了。
云昭的声音有些颤抖,她问:“公主可以……放过他吗?”
“我可以,但是我不想。”骆萱收起了自己宝贵着的木簪,神色有些复杂,她说:“云大将军,我也不想要挟你,若不是你家的亲卫,我本来不会告诉你这些的。”
代望山此刻正守在马车的不远处,以防有人不小心走过来听到什么,因此顾文若出来找云昭的时候便被他给拦下了。
“怎么了?”顾文若想问他拦我作甚。
“这很难解释……”代望山总不能跟他说,其实云骁还活着,但是公主殿下不肯放人。
而且这位北狄的公主殿下不仅不肯放人,甚至还想要人,更过分的是还想要两个人。这话代望山当然不敢跟顾文若说了。
云昭跳下马车的时候,像是浑身没了力气,她积攒了七年的仇恨突然一下子卸了劲儿。她的脸上挂着笑意,却是怅然若失的笑,她的眼睛很有神,却有着一种悲凉的神。她的兄长还活着,她的脑海里反复回响着这句话。
她走到顾文若和代望山身边,语气沉沉的、缓缓的,她说:“你们两个随我进来。”
三个人一起走进营帐里,关上了外头的风,点着一台小灯烛,火苗似乎是感受到了从缝隙里钻进来的风,不安地跳动着。
“你还好吗?”顾文若关切地问她。
云昭点点头,她好得不能再好了,没有什么事情是比知道自己的亲人还活在这个世上更好的。
她高兴得要疯了!云昭想,她应该高兴得要疯了,可是内心的深处却一直徘徊着一种虚无的悲凉,她伸了伸手指,又握住,她只是突然间觉得一切都不太真实。
“将军,那我们该怎么办?”代望山说,“难道你真的要去?”
“去啊,我去把他带回来。”云昭想的很简单,她只要见到了人,总有办法带他回来。
可顾文若还是云里雾里的,从下午开始他就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可一直没有机会问。他听着两个人的意思,还有云昭的神情,也隐约猜出他们说的他是谁了。
“他,还活着?”顾文若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一些很遥远的很遥远的记忆涌上心头,让他不由得心中一紧。当年的濉河血仇,淹没的又岂止一个云家。
得了肯定的答复,他敛了敛神色,继续说:“我猜,骆萱她想一箭双雕,让你也嫁过去,她是不是想着,你去了,云骁也就能安心地留在那边了?”
“这肯定不行啊!我们与北狄这么多年的深仇,那么多的兄弟都死在他们手里……”代望山道:“将军,要不这样,明天你们继续往京城走,我回去找卫州鸣,我们两个一起去救骁哥出来!”
云昭还未说什么,顾文若却摇了摇头。他说:“北境太大了,又是逐水草而居,没有他们带着你找不到。”
“那又如何!无论多大,无论在哪儿,就算是掘地三尺又如何?我会带他回来的!”
顾文若道:“可是你突然消失,骆萱和谟吉会起疑心的。”
“那怎么办!”代望山催促着,“难道我们不救了吗?”
云昭说:“那就只能是,等朝中事情结束,我随骆萱回去,把人给带回来。”
她说的倒是轻巧,可这件事不是说说就行的。
“你以为,你哥没试过逃跑吗?”顾文若知道他们两个关心则乱,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稳定心神,他说:“救是肯定要救,关键是好好想想,该怎么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