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差很快走了,临了不忘用阴狠的目光扫视三人。
九九回以真挚微笑:“不喝两口茶水再走?”
这次捕头只留下一声冷哼,外头百姓见人都走光了也各自散了,只有店中几个堂倌上前收拾残局。
莫欢意没好气踢她一脚:“起开别挡路。”
九九坐着没动,只将衣裙拨到一旁,好脾气地:“您请。”
没一会莫欢意又原路返回,九九回头一看,莫淮不知何时来到了身后,此人目不视下,本该落在木梯上的脚印却一半踩到红色衣摆上,也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
嫌弃地盯着他踩过的地方九九腹诽不止,很想当场把这块布扯掉。
然莫淮已迈过门槛,头也不回地吩咐道:“牵狗跟上。”
也没说叫的是谁。
好在莫欢意会对号入座,迅速到后院拽着涂放一路小跑去追那道青色身影,就在九九以为这回能脱离魔爪时,莫淮的声音再度传来,“还有你,跟上。”
她只能不情不愿跟在身后。
莫淮像个得了新玩物的孩子,行到河边狗就落了水,路过拱桥来回几次训练它一步飞掠而过,碰见只飞鸟也得看看是鸟飞得高还是这狗跳得高。九九兴致缺缺扫了几眼,忽然在过往行人中捕捉到熟悉的身影。
“唐齐,你怎么在这?”
“厉害厉害,好一条飞天神犬!”唐齐勾着头。
只见大狗躬身蓄势,而后急速前冲,掠过石狮子头顶时后腿借力狠狠一蹬,呲溜一下就飞扑起老高,以昂扬神勇的姿态在半空中划着弧线,落地时被一股力量托着才不至于摔个断骨伤体。
大狗安全落下莫淮收回法术,耳边响起唐齐的称赞,“莫兄训狗有术,借我玩玩?”
这人嬉皮笑脸问,大概是忘了有人还等着他答话。
“不借。” “玩什么玩。”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莫淮淡淡看九九一眼,一旁梗着脖子的大狗四爪扣地被生生拖过来,他冲唐齐一抬下巴,“那借吧。”
九九:……
有病?
“多谢莫兄。”唐齐笑着说,又话锋一转答道,“我回去啊,事都办完了难道还在县衙住下啊。”
九九这才发觉此路通往县衙,怪不得这样熟悉。
等会,莫淮要去县衙?不会又要作妖吧?
九九一脸惊恐看向他,收获了莫淮满目的鄙夷,俨然是看透了她的想法。
莫淮:“这辈子都摆脱不了这幅蠢样子。”
话音未落就走出几步远,九九一把拉过唐齐,低声耳语,“黄明由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城中指不定藏着多少耳目,你莫要待太久,眼下找到郑不器要紧。”
她说的唐齐自然也想到了,他伸手捋了把大狗油光水滑的皮毛,“放心,我有分寸”
九九抄起狗绳拽走涂放,“行了,那我走了,但愿上天保佑这个莫淮可别再惹事了。”
不过鄙夷归鄙夷,好在莫淮安分了一回。
九九提心吊胆跟他走了半晌,县衙门口人满为患,里里外外挤满了闻声而来的百姓,被围得水泄不通。
他坐在外边看了会儿热闹,莫欢意唯恐他吹到一丁点暑气手持一把纸扇不住扇风,衬得手边抱着伞柄一动不动的九九像个木偶。
“你觉得他为什么捉这些女子?”犹豫半天九九终于开口,“她们都是七月十五的生辰,可是与什么秘术有关?”
莫淮轻飘飘答道:“长生不老。”
“你拉倒。”伞又大又沉,总让九九想到在淇诸撑伞的经历,恍惚间手腕也跟着疼了起来,她换了另一只手,“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莫欢意横眉以对:“你才拉倒,就不告诉你,气死你气死你!”
莫淮音调带着慵懒:“你不知道就好。”
他或许知道也或许不知,但显而易见不愿相告。九九忍了忍,想起什么,“莫大人当年混迹官场时也这般自我吗?”
自然不会的,九九想。他既选择入仕体验,就会换上合宜的人皮,选了合宜的性情,守着该守的法度,可能谦恭温驯,可能低眉顺眼,但不管是如履薄冰也好如鱼得水也好,他都会扮演好所选的角色直至兴尽。
毕竟莫大人是莫大人,莫淮是莫淮。
回答她的是莫淮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他不答反问:“想知道?”
“……也并不太想。”
人群喧闹,距声源几步之遥的莫淮半躺在摇椅上,散漫的目光自人群中一点点收回,那双平静的眼睛今日第一次看向她:“自己去试一试便知。”
那眼神淡淡的,不带任何情绪,像一汪潭水,却好似清楚地照见了灵魂深处暗藏的每一缕神思,仿若整个人都被看穿。
九九错开视线,小声嘀咕:“也没见给您老试出个礼义廉耻来。”
一声讪笑后,莫淮说:“不如你千年修得一寸鼠胆。”
被讽刺之人撇过脸,表情不大好看。
不多时日头渐毒,又吵,见高堂上焦头烂额的黄明由翻不出个新鲜来又觉没趣,晃悠到别处折腾人去了。
九九暗暗捂住心口:还好还好,总算没出幺蛾子。临走又看一眼门内外景象,堂内一团混乱,数名女子一口咬死就是黄明由所为,还说出许多细节来,百姓交头接耳,显然已经开始怀疑黄明由。
九九神色愉悦,此事一出够他忙的,起码能消停几日。
却不料只消停了一个白昼。
当晚黄明由亲为领兵,兵将手持箭矢身披甲胄,一层层将无名居围了个严实。
像是计划好的,九九在手持火把和身披甲胄的官差身后看见黑压压一群百姓。几乎半个焦城的人都到了,挤成一堵密不透风的人墙却井然有序,一个个屏息凝视,既恐惧又愤怒。
不用想也知道今晚不会有夜市了,莫淮也没法牵着涂放钻火圈了。
他站在门口思忖片刻,道:“实在不行吞火把也凑合。”
不过依当前形势来看,更有可能变成烤全狗。
涂放似乎也察觉到危险,冲着他汪汪大叫,在莫淮含笑的眼神下直溜溜滑到手持火把的官差跟前,没待那人看清是什么又被眼疾手快的九九暗暗捞了回来,她可摸不准莫淮会不会突然想吃狗肉。
黄明由被一群持盾官差护在中间,脸上浮气阴险的笑意,“若先时不信我的话现在可也看清了?这狗乍现乍离,这不是妖术是什么?众目睽睽之下就这样肆无忌惮,私下竟不知要害死多少人。”
在自己手里涂放起码是自己跑回来,只是速度过快,莫淮倒好,眼睛一转直接让它凭空出现,亲手给人送上把柄。
九九默默叹一口气,早上还是人牙子晚上就成了妖孽了。下一瞬,面色讶异无比:“什么?这是个狗妖?我就说自打得了这狗常出些诡异之事,原来都是他是在作乱,连我们也被它控制了,这可如何是好?”
涂放:……
黑亮的狗眼中仿佛写着“无耻”二字。
“妖孽休得狡辩!”郑不器厉喝,“你危害人间荼毒生灵,实乃罪无可恕。但感念上苍有好生之德,快快束手就擒我请高僧度化,留你一条魂魄好投胎转世,如若顽抗定叫你魂飞魄散!”
有人冷不丁冒出一句:“我上回还看见她头顶喷火呢,我还以为是神仙,没想到是妖怪!”
“直接烧死他们!”受他慷慨陈词的感召,人群中不知谁率先说出口,百姓跟着他振臂高呼齐声呐喊,声浪一层高过一层。
“烧死他们!烧死他们!”
烧?哪个聪明绝顶的军师想出这种大水来冲龙王庙的好主意?九九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反观莫淮像是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淡淡朝门外道:“但烧无妨,我也看看。”
说着就闲庭信步往外走,身形才动就有无数道视线投射,众将绷紧了箭弦,只等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火把跳动的光照下青色身影越来越近且并不理会对面那人的威言制止,橘黄的火光下黄明由神色异常阴翳,“拦住他!”
“嗖”箭矢离弦,在摇晃的光线中冲向目标。
莫淮安步当车,眼皮子都懒怠动一下。
千钧一发间一道淡黄色的光挡在他面前,使万千箭矢堪堪命中时一瞬间头尾互换,竟然原路折返了。亮银色箭头泛着寒光宛如天女散花般从天而降,众将骇然纷纷以盾护体,百姓惊呼着抱头鼠窜,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无数箭矢落下却并未伤一人,九九收回手,见莫欢意脸色阴沉得吓人,双目如刀直勾勾剜向甲胄将士,像是要把这群人抽筋剥骨。
九九往旁边站了站,果见下一瞬黄光扫过门外甲胄散落一地,哀嚎声四起。而后裹着明火的箭矢如满天星斗,从四面八方纷落,黄光穿梭在数不清的火花之间,所到之处星陨如雨。
黄明由趁机放出第二批持剑兵丁,刀光剑影里莫欢意将莫淮护了个严实,自己则激烈缠斗。
莫淮立在一旁,双臂环抱静观片刻,慢悠悠与九九四目相接。后者霎时精神一振,觉得大事不妙。
然后九九冷不丁乍现乱战中,她心中腹诽不止,一抬手弹飞迎面劈来的利剑,剑柄坠落又砸晕某个将士。
混乱中刀剑声喊叫声不断,莫欢意不管不顾九九却不能真伤了凡人,她面无表情劈晕凑上前的人,正待抽身离开忽然脚边凭空出现一条大黑狗,剑刃就要刺下被九九抬脚踢开。
涂放激烈吼叫,九九表情复杂。她回头瞟一眼,莫淮脸上隐有笑意,正悠闲惬意地观战,看得她很想翻个白眼。
当然这白眼不敢轻易翻,所以她狠狠拍了下涂放那颗高傲的脑袋,“都是你的错。”
涂放不满,又要大声吼叫,然而下一刻整个狗陡然惊变,现出狼身。
一人一狼俱是一愣。
九九恐其添乱,将它滚到一旁甩下红光圈住。涂放仰天长啸,嘹亮的狼啸破云穿空,如同在空气中注入千军万马,冲破黑浓的夜色钉入无边无际的山林。
叫声之响亮能把死人都震醒。
“闭嘴!”九九凌空弹了它一下,一扭头却见远处暗色中闪动绿莹莹的光。她定住神,反应过来那是狼。
举目四顾,无数只狼眼发出幽幽的光,几乎是眨眼间就到达。
缠斗的人群被冲散,将士不知是进是退,甚为惊恐。
九九乐见其成——反正狼伤了人又不会算到自己头上。
她暗藏喜悦不表,视线再度放回黄明由的方向。
突然,九九变了脸色,黄明由安分在角落里躲着,但数里之外,一队人便服持剑井然有序,正一刻不停地朝西进发。
郑不器负伤而逃,但其狡兔三窟,唐齐并未毁其根本所毁也未找到他藏身之所,且他依旧能与黄明由互通消息;昨晚黄明由损兵折将今日却两次造访,集齐了几乎是他所有兵力,明知毫无胜算为何非要拼个鱼死网破?这根本不正常!
除非,,他们等不及了!
思及此,九九顾不得这里的烂摊子,闪身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