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闻清檀他们离开后,裴蕴之忽然像是被人抽走了三魂七魄一般,整个人垮了下来。
他扶着门框喘了两口气,心绪却始终不能平复下来。这一切根本没有按照他的预想发展,为什么闻清檀会比他想象中还要绝情?
是他……猜错了吗?
“夫君。”林容的一声呼唤打断了他的思绪。
裴蕴之后知后觉地转过身,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怎么了?”
“迢迢的病要紧吗?”林容一反常态,语气异常地温柔,竟然让裴蕴之一时无法适应。
他有些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没什么,按时服药就好了。”
只是章太医所开药方里的许多药材都很名贵,日后恐怕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裴蕴之忽然觉得身上像压了座山一样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径自路过林容,随口道:“我先回去休息,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你也去歇一会儿吧。”
林容沉默了一瞬——她在想,自己是否该相信闻清檀的话?
究竟是该信任眼前这个她已经爱了八年的夫君,还是该信任那个她恨了八年的女人?
林容罕见地感觉到了迷茫。
裴蕴之已经快要走进屋里,谁知身后林容又叫住了他。
烦躁一瞬间涌上心头,他不由得蹙眉,转过身问:“怎么了?”
“我有话想问你,”林容三两步跟上来,“现在就要问。”
言罢,她不由分说地拽着裴蕴之的袖子走进两人的屋子,反手便关上了门。
“你说实话,当初你为什么要和闻清檀成亲?”问出口时,林容甚至有些不敢看着裴蕴之的眼睛。
“还能为什么,”裴蕴之揉了揉眉心,“你不是都知道吗?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
“你是不是骗了我?”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她的心里在天人交战,她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轻而易举地相信闻清檀的话,心底仿佛有道声音一直在催促她向裴蕴之求证。
后者显然十分疑惑,眉心拧在一起,不解地问:“我骗你?我骗你什么?”
“你骗我说是闻家逼你成亲的,事实真的如此吗?”林容的声音在发抖,攥着手帕的手指不安地绞在一起。
她多么希望从夫君口中得到否定的答案,多么希望他还会像往常一样温柔地抱抱自己,然后告诉她这些都是闻清檀编织的谎言。
可裴蕴之没有,他沉默了下来。
他本该矢口否认,责怪林容听信别人的谗言,然后再甩手离开。那样她一定会十分愧疚地道歉,从此以后再也不提这件事了。
但是此时此刻,他忽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难怪他送章太医出来时,看见闻清檀和林容站在一起,他本以为二人之间必定又是一顿冷嘲热讽,没想到闻清檀却是将他的谎言毫不留情地揭穿。
长久的无言,让林容心中有了答案。她的眼泪在一瞬间汹涌而出,立马沾湿了胸前的衣襟。她哑着嗓子质问道:“闻家根本没有逼你对不对?是你想借助闻家的权势为你的仕途铺路对不对?”
“可若我不这样做,我得再苦读多少年才能有今天的地位?有多少人做了一辈子的官也才六七品,而我刚入仕途便是从五品,将来自有大好的前程,这一切不都得靠我骗闻清檀吗?”裴蕴之恼羞成怒地站起身,冷脸道,“是,我是骗了你,但如今我不是已经娶了你吗?容儿,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听到这句话,林容忽然笑了。
“我在你眼里究竟算什么?”她霍然起身,手指戳着裴蕴之的心口,“我苦等你八年,可到头来才发现你所说的迫不得已都是谎言!这八年你哄着我骗着我,让我继续等你,让我受尽旁人的恶言和冷语,岂是你轻描淡写便能揭过的?”
“那你想如何?”裴蕴之拍开她的手,“事已至此,你要我如何做?我们都已经成婚了,过去的事情你还那么在意它做什么?”
林容笑着,但泪水却越涌越多:“我好后悔,原来我恨了八年,却一直恨错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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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下婚期后,闻家上下便又忙活了起来。
闻清檀要与宁珏成亲的消息长了腿似的,没两天便传遍了全京城。有人在背后悄悄嘲笑梁王,也有人感慨闻清檀好福气。
“这次可得大办特办,让我们檀儿风风光光的出嫁,”崔慈一边看着闻清檀绣嫁衣,一边笑道,“日子定在七月,嫁衣不着急,你当心坏了眼睛。”
眼下还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确实不急,但闻清檀闲下来又无事可做,只好慢慢悠悠地和崔慈一起绣制嫁衣。
“等过两天天气热了,我们到京郊的宅子避暑去吧,”崔慈提议,“你身子弱,受不得暑热。”
“都好,”闻清檀放下手里的线,“那宅子我好像还没去过呢,正好过去转转,听说哥哥在那边种了荷花,夏日里肯定美极了。”
崔慈道:“到时让梁王也过来,还有永安公主和齐国公的女儿,你的那些玩伴也都叫上,在那边好好休养上一阵,婚仪的事情就让娘亲来操心好了。”
当初闻清檀嫁给裴蕴之时,母女二人关系极为僵硬,因此她那时并未在闻清檀的婚仪上花心思。但如今可不一样了,她必须得全心全意地操办,决不能让女儿受了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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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京郊宅子的日子定下后,过了没两日,崔慈便带着闻清檀一起去那边避暑。
闻瑾和宁珏都有公务在身,不能在这边长住,因此只在闲下来的时候过来陪她们几天。
这日恰逢宁珏休沐,他特地早早过来,准备在这边多待上两日。
京郊的宅子附近是一片巨大的荷花池,当初闻瑾便是从这里移栽了荷花到宅子里去,闻清檀和宁珏一商量,两人便打算借条小船到湖心去转转。
夏日荷花池里风景极美,旺盛的藕花冒出水面,将两人的小船挡在莲叶之间,小船晃晃悠悠没有方向,一切都惬意极了。
“岸边还有园子,一会儿我们再去逛逛可好?”宁珏一边拿着扇子帮闻清檀扇风,一边问道。
闻清檀一口答应下来,侧了侧身子靠在他肩上,忽地想起裴蕴之来。
他们已经有许久没有见过面了。
那次帮裴迢迢看过病后,第二日齐国公便在朝堂上弹劾了裴蕴之,圣上大怒,降了裴蕴之的官,现在的他不过小小八品,人也住到了京郊。
她还听说,林容和裴蕴之不久后便和离了。如今裴蕴之用自己微薄的俸禄养活一家四口,日子似乎过得很拮据。至于林容,闻清檀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宁珏看她好久都没说话,忍不住点了点她的鼻尖。
“我在想……一会儿我想吃个冰碗,”闻清檀抱住宁珏的胳膊,“可以吗?”
她的身子好了很多,如今咳疾也治好了,后来在宁鸢的陪伴下开始学习马球之类的东西,身体甚至还强健了不少。
宁珏扛不住她撒娇,当即便心软答应了下来。
在湖里又划了会儿后,两人便上了岸。宁珏回宅子去取冰碗,闻清檀则自己在这边的园子里转转。
两人出来时身边都没带人,因此凝竹留在了宅子里,此刻闻清檀只有自己一个人。
夏日天气炎热,但好在此处绿树成荫,她走了片刻后倒也凉快。
此处幽静,除了偶尔几声阐明外,便只有闻清檀自己的脚步声。
忽然她发现前面好像有个人影。
闻清檀吓得立马停住了脚步,凝神去看那个方向。只见有个人正坐在不远处的亭子里,手里拿着一把笛子。
那身影分外眼熟,闻清檀绝不会忘——是裴蕴之。
那人显然也注意到了她这边的动静,认清来人后便立马起身,趔趄着朝这边跑过来。
闻清檀转身就想走,奈何还是快不过裴蕴之。
“檀儿!”他飞快地穿过树丛,哪怕被树枝划破了衣裳也没在意,而是径直冲闻清檀而来。
闻清檀不得不停下脚步,僵硬地转身。
一转头,她对上了裴蕴之含着泪的双眸。
“真的是你,”裴蕴之冲上前,一把拉住闻清檀的衣袖,“我、我刚才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原来真的、真的是你……”
他语无伦次地表达着自己的欣喜,没注意到闻清檀眉眼间的一抹反感。
“裴大人,”闻清檀试图抽走自己的袖子,奈何裴蕴之拽的太紧,她只能停在原地,“男女授受不亲,你失礼了。”
可裴蕴之像是没听见似的,甚至更往前了一步:“檀儿,我很想你。”
没想到这种话会从裴蕴之口中说出来,闻清檀着实愣了一瞬。
她不由得蹙起眉:“裴大人,请注意你的言辞。你我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不要引人误会。”
“可是檀儿,我们曾经是夫妻,我为何说不得这种话?”裴蕴之似乎被伤到了,眉眼垂下来,一脸的可怜。
趁着他为此伤心,闻清檀一把拉出了自己的袖子。
“告辞了。”
“等等!”裴蕴之追了两步,“你何时与梁王成亲?”
闻清檀脚步顿了一下,用尽量冷漠的语气答道:“此事想来与裴大人无关。”
“檀儿,”裴蕴之又上前,犹豫着说道,“我……我心里有你。”
闻清檀不可置信地扭头看他:“什么?”
“我已经与林容和离了,若是你不嫌弃,我们还能在一起,”裴蕴之以为她这是有所松动,连忙说道,“我、我、从前是我不好,我骗了你,但我发誓从今往后我绝不会再对你说半句谎话,否则便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檀儿,你再信我一次吧,我们不是成婚了八年吗……难道你这么轻易便放下了吗?”
“裴蕴之,”闻清檀冷冷道,“我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请你自重。”
她淡漠地退后,接着道:“我从未见过你的真心,从前我得不到,而现在,我已经不在乎了。”
裴蕴之曾在深夜里辗转幻想过无数次两人重逢的模样,却从未料想过会是眼前这幅场景。
她冷漠地拒绝了他。
悔恨如潮水袭来,瞬间将裴蕴之吞没。
他终于愿意说出自己后悔了,他只恨从未看清过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