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离闭上眼，手腕上的青筋沿着脉络根根暴起，他垂着头，五指深深插进沙地里。
像是扎根进土里的老树根。
他任由沙土争先恐后灌入掌心见骨的伤口中，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平息他心中的恨意。
是恨吗？其实郁离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垂下头，等待着那柄宣告着生命终结的巨斧来临。
“啊！！！”
预想中的痛感并没有袭来，反倒是乌伏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郁离有些错愕地抬起头，只见原本还嚣张非常的乌伏此时正举着手中的巨斧吃力应付着数百把寒光凛冽的剑，他抓握着巨斧的右手此时少了半扇，如注的鲜血喷涌而出，疼得他龇起大牙一脸凶相。
不雅中又多出几分丑陋。
“是……是离辰百剑阵！”原本有些心如死灰的赤炼此刻好像终于活过来一般兴奋喊道，“无知无觉间就布下此等精妙绝伦的大阵，着实妙啊！”
“剑阵？”掌心的剑伤阵阵抽疼，可郁离像是感受不到一般，定定望着眼前如坠星四散的剑阵。
那些剑虚幻又凝实，有一把被乌伏砍散，立刻就会有另外一把出现在剑阵边缘。剑锋交织间仿佛织就成一幅繁星图，美则美矣，却处处露着危险。
那些剑仿佛是被看不见的灵体所操控着，伴随着磅礴的剑气直往乌伏身上露出皮肉的地方戳，剑锋划过的地方浮现出一道道血痕。
利刀子割人千刀万剐，乌伏身上的伤口已经如同蛛网般细密排布着，再经风沙一吹更是疼得紧。
可剑阵可不会管他是不是受伤了，攻势愈发凶猛起来，那样子恨不得将乌伏切成九九八十一块才好。
巨斧挥动的速度越来越慢，到最后乌伏就连仅剩下的那半扇手掌都被剑削去。没了主人的驱使，巨斧应声落地，乌伏惨叫一声捂住断腕，神色怨毒地看了眼不远处的郁离。
“狗崽子，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撂下这句狠话，乌伏便瞅准时机朝着魔域裂隙奔去，此时他也顾不上身体的疼痛，纵身一跃就消失在了无尽深渊之中。
在他身形消失的刹那，大地终于像是不堪重负一般摇晃，巨大的地裂慢慢合上，一切恢复如常，仿佛刚刚发生的事只是郁离的一场梦。
他扶着膝盖站起身，弯腰捡起了被丢在一旁的黑剑，掌心的伤口在触碰到剑柄的瞬间传来清晰的刺痛，好像又残忍地告诉他——
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事实。
郁离静静地站在原地，任由风沙悉数拍打在身上。
既然都走了，干嘛还留一个剑阵救他。
郁离捏紧手中的剑，不知是因为魔气的影响还是别的，他抬手，盯着剑尖凝固的血，用指腹将它抹掉。
既然救了他，那为什么不愿意回来？
他好想……用这把剑穿透那个无情无义之徒的胸膛。
一抹猩红悄然覆上他双眸，郁离提起手中的剑，脸上满是冷肃之色。
他要去……杀了那人。
识海中的赤炼仿佛感知到了他要做什么，颇有些大惊失色，它急忙跑到个显眼的地方大声喊他：“小子，你冷静点！不周剑出剑灭得是人魂魄，你……万万不可啊！”
这话出口，可郁离仿佛是没听着般，仍旧冷着脸朝着谢遥生方才离去的地方走去。赤炼越着急，声音就越大，最后郁离像是不堪其扰，只一偏头，赤炼就被识海中凝成的数条铁索困住，被牢牢禁锢在识海一隅。
“你清醒点！莫要被魔障迷了眼……”
赤炼只来得及喊出最后一句话就被彻底噤了声。
不周剑被拖曳在地上，本就松陷的沙地被剑尖划出道极深的痕迹，不一会儿就被吹来的沙土填满，变成条极浅的印记坠在他身后。
我知道你不甘心……可不甘心就拿起剑啊！杀了他，一切都能结束了。
杀了他……
郁离已经分不清这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了，是像从天外传来的声音般飘渺不清，可等他皱眉细听时，又好像是什么人凑在他耳边的低语。
心中的恶念如潮水般阵阵翻涌，像被打开的贪欲之门。郁离的眉心紧紧蹙起，瞳仁与眼白却不知何时被连成了猩红的一片，释放出无尽的恶意。
他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没多时就走到了处拔地而起的山崖边。
山巅的黄沙因着落差如瀑布般朝山下倾泻，再被风刮到不远处变成座座流动的沙丘。
就在这一片流动的沙中，山脚某处没被黄沙淹没的地方便显得格外突兀。
郁离侧头挑过黄沙，迈步走了过去。
这地方被黄沙帘挡着，风沙不大，又没有积起沙丘，看起来竟有点像是这方天地的一角净处。
“你来了……”
郁离垂眸看向背靠着岩壁站立不稳的谢遥生。
这人如今倒是不似离开时那般风轻云淡，相反的带着些许的狼狈。右肩肩头的衣裳不知是被他自己还是旁的什么人拉到肩侧，一朵已经开了四瓣的莲正栩栩如生地印在他肩胛。
郁离看着那朵莲，有些迟滞地歪了歪头，谢遥生看着他这副样子，正想张口问时，就被猛然刺中自己肩胛的剑打断了。
不周剑的剑间刺入了莲瓣中心，看得出剑的主人是下了狠手，饶是谢遥生察觉到不对集中灵力护住了那一处，可那剑尖仍旧入肉三分。
谢遥生的身形因着一击猛地趔趄，他抬手抵住不周，眸中带了些错愕。
虽说他这次做得确实有些过分，可也不至于把他的结局提早这么久放出来吧！
【我去我去，这么刺激吗？难道这一章就要弑师证魔道了吗？】
【太突然了吧，还有点舍不得师尊下线。】
【就是呀，虽然他的戏份和本书主线剧情没多大关系，但是放在那里当个花瓶看也是蛮养眼的。】
【什么？我看的居然不是师徒恋爱番？那前面写得那么要死要活干什么！这是诈骗！】
【男主个小没良心的，看得我好憋屈……】
什么弑师，什么下线。
谢遥生侧过头不去看郁离的脸。
他才不会下线呢，至少在荒沙界不会。
这鸟不拉屎的荒凉地，死了连个埋尸的地方都没有，他虽说一心求死，可对死亡的时间和地点还是有自己的要求的。
至少在这地方不行。
“如今，竟是看都不想看见我了吗？”
有些凉意的鼻息喷在谢遥生脸侧，他的脸被人强硬掰正，对上了双瞳仁猩红的眼。
此时谢遥生也顾不上肩胛深入骨髓的疼痛，也顾不上两人此时有些过分近的距离，他因疼痛有些颤抖的指尖抚上郁离眼睑。
“这是……”魔障？
不等他把话说完，不周又往他身体里侵入几分。
那力道像是要把那朵莲剜掉般，已然紊乱的气息在他经脉里横冲直撞，谢遥生的脸“刷”一下惨白了许多。
他浑身的力气像是被尽数抽走，可神智却无比清楚地知道正在发生什么事。他已经没有力气撑着石壁站着了，此时还没倒下，全靠不周将他钉在原地。
与这剑对抗消耗灵力的速度比谢遥生预想中要快得多，只听一声脆响，灵力屏障就这样碎裂。
没了阻碍的不周长驱直下，将谢遥生的肩一整个贯穿，将他狠狠钉在了石壁上。
冷汗顺着眉骨话落，谢遥生疼得捏紧了郁离持剑的手腕，他垂着头，纤长的脖颈上满是细密的汗珠。
先前与乌伏对抗时补充的灵力此时早已所剩无几，又有莲心毒的毒发，再加之不周擦着他心脉贯穿，身体早已在奔溃边缘。如今面对因血脉深陷魔障的郁离，竟没有半点还手之力。
要怎样才能破除魔障呢？
他大口喘着粗气，思维仿佛都凝滞下来，知道指尖触到了腰间的乾坤袋才猛然想起——
静心符！
只要对郁离使用静心符，那附在他身上的魔障就一定可以被消除！
想到这儿，谢遥生颤抖着手就想去解乾坤袋，正当他将乾坤袋握在手里时，另一只手却死死捏住了他的手腕。
乾坤袋应声落地。
谢遥生看着在地上滚了几圈滚远的乾坤袋，心下一沉。
如今灵力枯竭，唯一能用上的符还放在乾坤袋里离远了。早知如此便听掌门师兄的话，戴上那有几分丑陋的储物器了。
还没等他懊悔上多久，他腕间的那只手猛地加大了力气，那架势仿佛是要将他的骨头捏碎了才好。
“啊嘶……”
谢遥生不自觉轻呼一声，这声音像是打开了什么魔咒般，原本就盯着他神色不明的郁离舔了舔牙，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垂下了头。
张嘴咬住了他肩颈的嫩肉。
带着些凉意的皮肤碰到湿热的唇舌时，谢遥生不自觉地缩了缩肩头，他颇有些不可置信地垂眸看埋头在他颈侧的郁离，还没等他说些什么，紧接着如被猛兽撕扯般的疼痛从那处传来。
谢遥生不自觉咬住了唇，抬手抵住他的肩膀就要往外推。
可受了重伤的他哪里是郁离的对手，眼前的景物渐渐虚妄起来，他有些看不清周边的景象了。
手脚的温度也在极速流逝，血液离开身体的感觉愈发强烈起来，他的身体渐渐瘫软下去，可郁离又怎么能如他的意。
他拦腰将谢遥生按进怀里，肩头的不周因这一个动作更加深入几分，像是要把他整个人一分为二狠狠捏碎般。
逆徒。
谢遥生想着，将身上仅剩的灵力汇集到手心。
他抬手，泛着淡淡光晕的掌心缓缓对准了郁离的后脑。
他这师尊，当得可真憋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