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战争持续了太久，久到所有人都已经习以为常，时刻警惕着握紧手中的武器，警惕着不知从什么方向飞来的炮弹。

自从那场大爆炸过后，许多机甲都倒下了，剩下一些还在运作，用仅剩的机能对下城区制造毁灭。失去那些机甲后公司员工和雇佣兵团大都穿上了特制的防弹衣，配好武器亲自下场参战。

下城区边缘，反抗军根据地。

一群穿简易防护服的群众正忙碌着，他们的防护服是用废弃机械兽外壳回收拼凑而成的，虽然简陋，比起公司的制服差了不是一星半点，但在高能武器的威胁下也能提供一丝保护。

他们基本是下城区的幸存者，在历经三个月的战火纷飞后还能活下来，家人、朋友或是爱人都死在了战争中，他们抱着最后的希望加入了反抗军，顽强地用最后的力气对抗着来自上城区武器的碾压。

几个反抗军人员正在操作一台巨大的3D武器打印装置，这是台很久之前被废弃在中转站的工业级打印机，他们通过回收战场上的武器和机械兽残骸，将其分解为原材料，再重新打印出急需的武器和装备。

只能打印出多年前的武器装备样式，在公司的武器面前简直不值一提，但他们仍拼了命的从战场上运回残骸。

一个年轻的女孩，头发被汗水打湿，正专注地调整着打印机的参数。她的手指在虚拟屏幕上飞快地滑动，身旁的打印机发出低沉的嗡嗡声，一挺微型能量枪的枪身逐渐成型。

她将两把能量枪递给身边一个反抗军，反抗军摇了摇头，还了一把枪给她，脸上的疲惫掺杂着落寞，“用不上了。”

女孩一愣：“怎么会？”

反抗军苦笑一声：“他死了，为了保护我被穿甲能量炮击中了。”

女孩哑然，低着头默默收回了一把能量枪。

交火区许多人拿着电磁脉冲枪和光子刃就径直冲了进去和佣兵团员工拼刀刚枪，远处的炮弹追着人影发射过来，炸起巨大的炮坑。

他们被冲击波掀飞出去几十米，狠狠砸在建筑物上，满头满身是血，却还顽强地端起枪给对方来最后一发补刀。

贾尔斯曾经是这里的小吃摊摊主，生意不错，辛苦赚的金票也够自己在下城区平平常常度过一辈子，但是他的房子和小吃摊都被机甲轰成了灰，以及家里所有人都在一夜之间被扫射而来的粒子放射器切断了脖子。

他一手捂着被切了一道深口子的脖子，一手抬枪瞄准了准备对人下手的公司员工，一声枪响，那个员工应声倒地。

他刚刚松了一口气，后背就被一把黑曜石刃重重捅了进去，他猛的喷出一大口血，倒在地上的前一秒被人扛了起来。

那是个变异人，头上长了两颗又短又粗的佛肚竹，叶子都掉光了，义眼的蓝光转得很慢，像电脑加载时出现的圈圈，动作笨重，却死死抓紧来贾尔斯。

贾尔斯瞪大了眼，这是从前经常光顾他小吃摊的那个人，他用最后的力气发出沙哑的声音：“快跑……别管我……”

变异人顽固地摇摇头，将他抱在身前用自己略显肿胖的身体挡住了背后的激光线，在战火沟壕中穿梭。

下一秒伴着贾尔斯撕心裂肺的呼喊，变异人中了对面连续射来的十几发子弹，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紧接着赶来的医疗队抬走了贾尔斯。

遍地都是哭叫呐喊，热武器的辐射遍布下城区每一个角落，尸体成堆成堆出现，浓烟炙烤着建筑物和人群，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和血腥味。

……

舒木融呆呆看着机甲尸群里那滩半透明的不明物体，这是他加入反抗军的第二个月。

起初的时候他和其他人一样在听到处决仿生人的条令时恐慌又后怕，同时庆幸公司没有将全部人划入清剿范围，每天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活着。

压抑蒙尘在心头，灰败的死气漫延在整个下城区，那段时间人心惶惶，稍微有一点动静就如惊弓之鸟一样被吓得浑身发抖。

但是这段时间并没有持续很久，公司很快暴露了真正的面目，在销毁完所有仿生人之后，他们进行了一场演讲，先是提出要清剿变异人。

舒木融永远都忘不了当时那个场景，高高在上的公司领导甚至没有亲自下场，全息投影将他演讲的影像放在下城区上空，所有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先是提出不夜城发展起来都这几百年，人类无数次进化、复制、克隆，失去了人的本质，却还要贪图人的资源。

那个领导衣冠楚楚，周身散发着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又偏偏要装作一副和蔼又慈悯的样子发表演讲。

他透过全息投影看着底下密密麻麻的人，语气中略带遗憾，清了清嗓子后说：“我们究竟要以怎样的形态活着？从人类到兽人，从血肉之躯到机械肢体，再到机器改造，以后呢？ai？金属？粒子？投影？还是一束光？”

民众不明所以，纷纷挠着头奇怪地看着他。

他轻轻摇了摇头：“这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然而这些家伙却还在形势机器严峻的时候占用我们的资源，没错，你们看看那些仿生人，他们制作精良，相貌良好，他们的程序可以准确运算做到你们真正的人类所有做不到的事，他们抢了你们的工作，他们使用不夜城日渐枯竭的电源，他们不但对我们毫无感恩，还抱怨我们赐予了他们生命。”

“简直太可笑了，然而如今我还要告诉你们一个更坏的消息，全城的资源只足以支撑人类存活百年，当然不包括仿生人和变异人。我们应该团结起来，将这些异类通通清剿，还我们一个美好的、无忧吃穿温饱的世界。”

群众们沉默了很久，他就那样静静看着他们，表情没有变化。

直到很久以后才想起稀稀拉拉的说话声，先是有几个人提出把变异人概括在人类的范围内，因为他们只是融入了其他动物的基因，并没有抛弃人类的基因，他们也是血肉之躯，也是拥有感情的生命。

他皱着眉看着这些蝼蚁，能明显感到这些人对于这个方案颇为反感，毕竟一朝一夕培养出的感情不是那么容易舍弃的。

这场演讲最后几乎发展成了争吵，他才不耐烦地挥挥手同意了他们的要求，只销毁仿生人，将变异人保留在最后。

舒木融看着漫天飞舞的灰烬，又望见了下城区之后的命运。

将仿生人清理完后，下城区的人减少了四分之一，然而公司却再一次提出了清剿变异人。

这时候大家就算再迟钝也看出了他们真正的想法，先是仿生人，接着是变异人，那接下来呢？改造人？下城区的所有人？他们根本没想过给下城区留活口。

于是战争爆发了，一夜之间下城区突然出现了无数庞然大物，他们坚不可摧的机甲肆意破坏着一切，将永远烧不尽的大火放了出来。

下城区人也在那时纷纷加入了反抗军，开始了长达两个多月的地狱般的战争。

直到一场前所未有的大爆炸将一切都夷为平地，下城区中心、机甲、公司根据地，都被烧得只剩骨架。

这场不知为何发生的爆炸给了他们喘息的机会。

当时舒木融正在前线将受伤的人员抬回去，匆匆间回头望了一眼，他看见了数条闪着白光的电流，恐怖地缠绕在超电磁炮的发射轨道上。

他忽然有种熟悉的感觉，仿佛在哪见过这一幕。

但是爆炸发生得太突然，来不及细想，他只急忙和人抬着伤员撤回边缘根据地。

直到今天，他想起来了，那时宥矜为了将他从绿袍人手里救下，身上就环绕着这种光芒，绿袍人当时瞬间就被烧焦成碳了。

舒木融穿戴好防护服，往爆炸中心赶去，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但爆炸的余韵辐射还残留在周围，将一切建筑物置于高温中灼烧扭曲。

旁边同样身穿防护服的人看向舒木融，喊了他一声：“你走错方向了！那边是爆炸中心，小心别靠近了！”

舒木融回头应了一声：“放心啦，人家还没傻到那个地步。”

同伴无奈道：“那就行，我们先走了，你捡完这一带的残骸记得快点回来，不然罐头可就分完了。”

舒木融目送着他们走远，然后头也不回往爆炸中心冲去，身上的防护服很快被烧焦融化，难耐的高温钻进皮肤骨肉。

他大脑昏昏沉沉的，视线也渐渐模糊起来，汗水和血水混着往眼睛里流去，耳朵嗡嗡作响，仿佛置身熔炉之中。

他好像是仅靠着一口气走到了最后，摇晃的视线中看到了机甲尸群中、躺在地上那滩不明物体，那团白色的半透明物体被烧焦了大半边，起伏很微弱。

旁边是几根断掉的焦卷的黑条，看着有点像触手。

舒木融心里莫名有种感应，他嗅到了熟悉的味道，接着他毫不犹豫抱起了那滩白团，他整个人没有力气，站不太稳，白团还老从手里滑下去。

他只好脱下上半身的防护服，将白团包裹起来跌跌撞撞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