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娜裹了裹被子,端详道:“是气质吧?”
顾家姐妹的身高相差无几,身材相差无几。两人都是鹅蛋脸、月牙唇。顾清英有一双瑞凤眼,顾鸿筝有一双荔枝眼。两人站在一起,能看到些许的差别,一旦分开来看,还真不能一下子就能辨别出来。
卢声奶奶就总是分不清,好容易分清楚其中的一个,待到另一个离开,立时又糊涂了。小时候常常因为这闹了笑话。谁多得了什么东西,或是少了什么物品,是常有的事。同学之间也分不清她俩,老师们也叫不准。好在俩人到了中学就分开了。但在此之前,似乎只有一个人能一眼就分出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这个人就是柯婷娣。她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从外校转过来,呆了半年又转走了。她亲口说自己是外地人,从小到大只上私立寄宿学校,这次是因为爸爸的公司出了点问题,所以才暂时在此落脚。但事实究竟是怎样,谁也不知道。
她除了喜欢被同学们围着唱英文歌,还喜欢和顾清英一道玩儿,或许是同桌的缘故吧。
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柯婷娣还是能一眼认出顾清英。
那天,顾清英在咖啡厅百无聊赖,两手插在外衣口袋里做飞翔状,忽闪忽闪的。柯婷娣已经走过了咖啡厅,又倒退着回来了,眯着眼睛凑到玻璃窗前——四目相对,顾清英的心怦怦跳。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呢,柯婷娣已经冲进了咖啡厅,大喊道:“顾清英!”人大力地扑了过来,顾清英被笼罩在柯婷娣的拥抱里。
柯婷娣不改热情的风格,拉着顾清英的手坐下来,有些旁若无人:“咱俩得有二十年没见了吧?你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
顾清英猜想到了眼前的人是柯婷娣,还假惺惺地问着呢。“我不认识你。”
柯婷娣大笑道:“得了吧,我!柯婷娣!五年级转过去的,咱俩同桌,半年后我又转走了。那时候老师夸我英语发音标准,我最喜欢一群女生围着我听我唱《我心永恒》。你有个双胞胎妹妹,叫顾鸿筝,才貌双全。别人都一眼分不出来你俩,我就能!多好分辨呀,一个冷若冰霜,一个热情似火,两个人相辅相成,多好的姐妹花儿。可是我呀,就喜欢和顾清英一起玩儿。你就是那个姐姐,顾、清、英。那年咱学校春游,咱俩不还合照了吗?你可别告诉我,照片早就没有了!”
顾清英点点头,那合照还在家里的相册里呢。
“瞧呀,一转眼就分别二十多年了,真好,咱还能见着。你现在干什么呀?是不是和我一样也当家庭主妇啊?我和我妈一样,家庭主妇的命。我应该是班里最早结婚的女生了吧?”
顾清英干笑着,没作声。
柯婷娣问她孩子几岁了。顾清英脸一红,整个人变得紧张窘迫起来,轻咳了一声。柯婷娣大笑道:“你绝对猜不到我孩子多大了。我儿子呀,今年过了生日就十五岁了。”
顾清英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也张得大大的。“啊?你孩子都十五岁了?”她在心里默算着,这二十就结婚生子了啊。
柯婷娣笑着:“我大学在国外上的,不怕你笑话,除了英语好是天赋之外,什么都没学到,就得了好丈夫好儿子。”
顾清英小心问道:“你嫁给了外国人?”
柯婷娣大笑起来:“嫁外国人干嘛?咱国家好男人不有的是?我俩是大学同学。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我是外国人的妈——我儿子是外国籍。”
顾清英点头微笑。
柯婷娣拍着顾清英的手,很是亲热:“你和咱同学还有联系吗?我呀,这次想要组织同学聚会,本来是想趁着春节热闹热闹,但只联系上几个,都说会来。以前呢,通讯不发达,保存的电话号码大多已经没有用了。你还是我第一个当面碰到的呢!”
当下,越来越多的人不愿意参加同学聚会,最大的原因就是人性的攀比。人类世界里,攀比是无处不在的,顾清英不爱去凑这样的热闹。她三十六岁了,失业、无产、没有婚姻,去了干嘛呢?似乎连做背景板的资格都没有。顾鸿筝更不喜欢去,她说真正优秀的人是不会参加无效聚会的,同学会就是无效聚会的最大代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在于层次,眼界和思想不同的人很难坐在一起畅聊。其实上学的时候已经有了小小的群分,只不过成年人将其放大了而已。
聚会,关乎面子。要面子是所有人的通病,多多少少都有点儿,可别装清高说没有。
大家各自带着虚假的面具,做着夸张的表演,仿佛全世界演技最好的演员都汇聚在此。有的人表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头早已把昔日的同学分了三六九等,只对着今后可能用得着的人笑脸相迎,使出浑身解数好好巴结一场;有的人喜形于色,对着比自己混得差的人表情冷漠,除了“哦啊”二字冷冷回应,便是干脆不做回应,成了真正的“睁眼瞎”。
顾清英觉得自己一定是要被归类于底层同学的,混得差、生活不顺心,为什么要逼迫着自己去丢人现眼呢?当然啦,人家也不会将自己放在眼里!
索娜喜欢这样的热闹。“去呀!当然得去了!你不去怎么知道谁混得好谁混得坏呀?万一有人能帮上忙呢?”
顾鸿筝笑了笑:“万一有人请你帮忙呢?”
索娜想了想,说:“拒绝不就得了!”
顾鸿筝不再插言,回了自己房间。顾清英白了索娜一眼,说:“你这想法有很大的问题,只想让别人帮忙,而自己不用付出?”
索娜不以为然:“就是因为我没本事,所以我才来参加这个聚会,但凡我有本事,我连瞧都不会瞧他们一眼,无论男女。目前我的情况,还像那么一回事儿,为什么不去炫耀炫耀呢?”
顾清英叹气道:“顾鸿筝去了,她能见招拆招;你去了,你自有招式;佟沁去了,她能春风化雨;卢声去了,他自有条件。我去了?就是一大笑话!所以啊,我干脆什么也别想,就当没遇见柯婷娣,就当不知道这事儿。”
索娜提醒她:“你俩留电话了没?要是留了呀,她肯定要采用电话攻势。”
话还没说完整呢,顾清英的手机果然响了起来。两个人皆是一愣,索娜使了眼色,仿佛在说“我没说错吧”。顾清英伸了食指放在唇上,示意索娜别出声,解气电话嚷道:“干嘛?又怎么了?”
听这语气,不是柯婷娣。
“清英,我跟你说啊,去仲裁那事儿呀,大家都商量好了,也不用全都去,拍几个代表就行了。去那么多人,七嘴八舌的,说不上个点儿,还招人烦,不如选几个能说会道,把事情一说就得了。”原来是司茼芹。她在吃桃子,手机里听得清楚呢。
顾清英没好气地说:“我这笨嘴拙舌的,就不用当代表了吧?”
司茼芹说:“咱虽然人多势众,但也得讲究策略呀,选那些长相精明的也不行,打感情牌的时候没优势;选长相寒酸吧,容易被人瞧不起。太会说的,不够真诚;嘴太笨的,说不明白。就得找刚刚好的。”
顾清英冷冷地道:“那你找去呀!”她将手机挂断,调到了静音,往床上一扔,不再理会。索娜探头看着在床上打转转地手机,问道:“什么代表呀?”“无聊的人,无聊的事。还以为我真的傻乎乎呢,我就是不好意思反驳、不好意思戳穿,真拿我当傻子呢!”
索娜却问顾清英另一个问题:“清姐姐,同学会怎么办呢?”
顾清英抬眼盯住索娜的眼睛,愣愣地说:“肯定不去呀!还用问吗?”
索娜伸了一根食指在顾清英面前晃了晃:“我劝你还是两手准备吧,准备好赴宴行头,准备好失约理由。我劝你最好提前跟鸿姐姐借一套得体的衣服,我觉得你大概率是一定会赴约的。”
顾清英冲着索娜翻了个白眼儿,露出一副“我才没那么没出息”的表情。事实上,她一定会做出没出息的选择。
顾家两姐妹租的房子空间小,大部分衣物都在家里,需要的时候就回去拿。顾鸿筝让姐姐随便挑。索娜站在大衣橱面前发出“啊啊”的尖叫声:“鸿姐姐有这么多好看的衣服呀。”她说的好看指的是衣服的款式,绝不是在说衣服的颜色。清一色的黑,有什么特别好看的呢?
衣服是按着一年四季排列好的,不管是长袖还是短袖,无论是裤装还是裙装,每一件都已搭配好,连鞋子都是固定的。顾清英只要将自己套在衣服里,再站在镜子前,选出心怡适合的一套就可以了。
索娜说这要是夏春秋三季就好了,现在还处在春冬之际,外面套着厚外套,真是一点都不相适宜。但好在室内都有空调,穿的薄一点也不打紧,好看就行。“二十多年没见了,不得让自己焕然一新,让那些人眼前一亮!”
顾清英接连试了好几套,都穿不出自己想要的效果。索娜也皱着眉,嘟着嘴:“有的衣服……怎么说呢?我看鸿姐姐穿在身上蛮好看的呀。”顾清英又试了一件拖地连衣裙,脚踏十二厘米的黑色高跟鞋,梳了两条麻花辫交叉盘在头顶,却一点看不到端庄的影子。
索娜摇摇头:“不好看,不是那么个味儿。”
顾清英站不住了,直接瘫坐在床沿边,叹道:“还是想一个漂亮的失约理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