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疼啊...洛维斯......比你平时咬我的时候还疼。”
失血过多引起神志涣散，视野里的一切都变得缥缈不真切起来，路伽陷入朦朦胧胧的黑色云雾里，里面沾满血。
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窥见胸前垂落的黑色长发，向来打理得干净柔顺，此刻竟稍显凌乱。
意识与躯体脱节，某些不为人知、隐匿角落的东西悄然钻出，逼得一些感官变得敏锐起来，四方扭曲变化的空间，无限放大的吸血鬼心跳声，压抑又沉重。
怀中人发出一声喑哑的低笑，面上眼泪早已干涸，只留下两道浅浅的湿痕：“我以为你看见我这个样子，会很开心。”
平日喜欢咬人的宠物此刻犹如被拔掉利齿，失去了士气般，再也没有以往那副威风凛凛的模样。
路伽难得像现在这么乖巧，洛维斯心中却并没有因此滋生多少愉悦。浑身染血的sweety让洛维斯意识到自己的领域被随意侵犯，在自己不在对方身边的那段时间，那些流民匍匐在路伽身上，茹毛饮血。
这无疑激发了他身为血族强占有欲的天性，脑海里蓦地想起那副被摘下搁置已久的项圈，恍然间有了再次使用的念头。哪怕套上一层枷锁，那个始作俑者也应该是自己，不容许他人染指。
然而望见怀中人苍白至极的脸色时，层层布料包裹的心脏颤了下，洛维斯强压下那股失控的情绪，终于舍得松口：“别把我想得那么恶劣。”
路伽稍微聚了点神，努力抬眸去看他，虚弱地弯起嘴角：“那你会为我殉情吗？我是说，如果我死了的话。”
人类书籍里描写的这类桥段为大多血族们不耻，洛维斯曾粗略扫过几篇，如今在路伽的话中赫然催生出疯狂的念头:把二人装进同一个木棺里，外面用坚固且沉甸甸的金属锁链捆绑住，再投进火焰里。
他想起曾经过的某些部落，在野蛮未开化的文明里，火刑象征着某种净化，罪无可赦的人无法超度自己，便借助外力强行销毁这一切。
反过来看这何尝不是另一种认可，因为罪孽深重，无可宽恕。他和sweety如果真的值得这种刑罚，便代表着他亲手带来的锁链得到了对方肯定，认证了吸血鬼与人类的交-媾与“罪孽”的字符划上等号。
无论sweety是否愿意，他都不想斩断这份关系，无法解释的事又多了一项，本能盖过理智，最后也只不过留下一个想法:维持目前的状态，怎样都好。
紫罗兰色的目光移至他脸上，路伽轻轻避开，惝恍自问自答：“不对...哪有主人替宠物殉情的。”
但是目前，他还不愿让那些糟糕的思绪主宰自己，所以回避了根本的问题:“我真希望你嘴巴里能吐出些好东西。”
路伽被呛后闭上嘴，伤势过重的身体直冒冷汗，他皱着眉头阖眼喘息，企图消解几分不适感。
洛维斯刻意选了道偏僻的近路，避开聚集的人群，却也难免会碰上一两只血族，他们闻到浓郁的血液味时无一例外眼睛变成了兴奋的红瞳，又在看见洛维斯时望而却步。
也许今夜带着路伽来是个错误的决定，本意是为自己今晚枯燥无聊的社交解闷，现在反而惹得一个重伤，一个不快。
从入场开始，那些扫在路伽身上粘腻恶心的目光，从未停过。
“好恶心...”金发碧眼的人类气若游丝，“不管走到哪儿...都有这股视线...哪怕是远离人群的地方......”
“所以才觉得不舒服想出去透气的吗?”
洛维斯的话听上去像指责，路伽拖着一口气，拽住胸前的衣料否认:“......我没有去外面。”
事故发生在人烟稀少的阳台，而非外面，路伽气色本就不好，这么一辩解又花费了些血气，令糟糕的身体状况雪上加霜。
洛维斯沉默片刻，缓缓道出一句:“抱歉。”
路伽以为听错了，眼珠子呆滞地移动了点儿，好半天才轻声感慨:“真是稀奇......”
一切平安顺遂，路伽虽然伤得重，但是好在最后脱离了生命危险，剩下的便是依靠时间慢慢休养痊愈了。
洛维斯稍减的工作量却又多了起来:元老会催促的婚事、其他家族的公子哥把讨莉娜的情债书信偷偷塞进递给斯特兰德家族的正式文件里，还有隔壁时不时会传来的争吵。
突然有点感谢百年前的那把刀，至少让他安安稳稳躺在棺材里休息了挺久。
这一连串的事下来，洛维斯更是无闲顾暇床上的病人，他每晚都会去路伽房间，只是看一眼，确认无事后又匆匆离开，回到书房继续处理那些事务。
刚和莉娜吵完的莱诺脸色看起来十分不好，他拿着几张纸径直走了进来，放到洛维斯的桌面上:“那里的栅栏年久失修，流民大概是撞坏了它飞上来的。”
路伽遇险的地方偏僻，鲜少血族经过，维修方面自然就不如其他地方受到重视。
洛维斯简单查看了下:“还有其它的吗?”
“目前查到的就那么多。”莱诺看他仍心存怀疑，又道:“他们曾经都能闯入兰利家，如今数量翻了好几倍，又钻了栅栏毁坏的漏洞，飞进来也不是不可能。”
“能闯入那也是发生在二小姐消失后，家族骤夕之间失去了最大的支柱，仅留下一个年幼的孩子应付乱局。”洛维斯不经意抬眼，注意到他的心不在焉，反应过来一些事，“什么时候对兰利家族的事起了兴趣?”
自莱诺放弃争夺家主之位后，便开始对大家族的事不闻不问，活得潇洒肆意。
“在卧室里发现了一些信。”莱诺目光怅惘，“与其它信件不同，亲爱的基本上看一眼就扔掉，唯有落款写着‘兰利’的信都被好好保存着，字体娟秀，像女性的笔迹。”
“不止一封，也不止几封。”莱诺想起宴会上洛维斯打的哑迷，内心陡然生出一个猜想，“是维拉妮卡吗?”
洛维斯给出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不清楚，毕竟我能接触信件的唯一途径就是代为转交，不会去做私自拆开别人信件这种没礼貌的行为。”
见无果，莱诺转而问起了其它事:“那莉娜的母亲是谁，伊特拉的哪位血族?”
洛维斯深吸一口气，脸上第一次出现无言以对的表情，又想起莉娜的情债对自己这段时间工作的干扰，怨气陡然增生，声音分贝都高了不少:“你什么都不知道，是怎么做到坚持不懈地找话题和她吵架的?”
莱诺狐疑地看向他，显然不知道对方在这段时间的工作中经历了什么。
洛维斯手支着桌面扶额，平静心情:“是人类，具体是谁大概率她自己都不知道。”
“父亲把她接回来一段时间后便没怎么过问了。”洛维斯嘴角勾出一个嘲讽的弧度，“再怎么相似，也无法做到完全一样，那个男人眼睛里装着一面镜子，看谁都只能看见自己——后来维拉妮卡偶然一次来访，二人不知道交谈了些什么，莉娜就跟着她走了，又在兰利家长住了近一百年。”
莱诺短暂地思考了会儿:“人类和血族结合的孩子，在伊特拉会饱受非议吧。”
“刚来的时候是这样，不过现在他们也只敢在背后说说了。”洛维斯整理着桌面，忽然听到男人的一声嗤笑，抬眼见他方才脸上的不悦一扫而空。
莱诺由衷赞叹道:“真厉害～”
洛维斯想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信砸他脸上，但忍住了，用着略阴阳怪气的语调说话:“又爱了?”
对面人诧异他从哪学来的这语气，随后大方承认，带着某种骄傲:“啊，对，我也不想啊，每次争吵完我都反复告诉自己，这个女人有多坏，怎么能让我的心这么难过...”
洛维斯面无表情地看着神态和肢体动作浮夸的男人。
“但是呢，一回想她的缺点，反而让她身上的优点更加醒人注目。”
洛维斯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整个人看过去情绪起伏不大:“你‘坠入爱河’的时候有测过那里的水深吗?”
“不知道，我只管跳了。”
“...”洛维斯放下笔，莱诺从他沉沉的目光里感受到一丝无声的叹息，于是恢复了正经模样，“不管是谁的孩子，她是她自己就够了——先走了。”
“回去接着吵?”
“去挑几颗宝石做成首饰，送给亲爱的道歉。”
洛维斯想起什么似的，及时叫住了他:“伊特拉有采购新的宝石吗?”
“那些人没按时送来吗?”
“不是。”洛维斯沉吟片刻，“挑了一些，都不是很满意。”
莱诺疑惑洛维斯为什么不直接问莉娜，毕竟平时她最喜欢收集这些五颜六色的石头，不过他也没细究下去，想了会儿，道:“亲爱的让我陪她去过段时间的宝石展览，或许你可以去那儿挑一挑，但是地点不在伊特拉。”
洛维斯应下来，等莱诺离开后又独自走了会儿神，随后他把压在最底下的一张纸抽出来，看着白纸上面的几个草图设计，用笔修修改改，最后划掉，只留下最满意的那个。
除了主石的挑选，现在还剩下一个问题:尺寸。
他起身离开原地，向着路伽卧室的方向而去。快到目的地时，房间的门打开，走出一位血族医生，差点与洛维斯撞上。
“斯特兰德先生安。”这位血族及时停下脚步，朝着洛维斯问好。
洛维斯见眼前血族神色有恙，刚刚的步子也略显急促，瞄了一眼屋内的人，将门轻轻关好后开始问话:“治疗遇到什么问题吗?”
“没、没有，大人您的血奴恢复得很好。”
这确实没撒谎，洛维斯每晚来时，都能感觉到路伽的身体在日渐恢复。
对方以为搪塞过去了，正打算溜之大吉，洛维斯那边又开口:“那我换个问法吧，您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深不见底的紫眸紧盯着眼前血族，对方内心挣扎片刻，才犹犹豫豫开口:“大人您的血奴似乎...情绪不太稳定。”
洛维斯垂眼回忆每日与路伽的相处，认真回答道:“和我待在一起的时候还好，除了心情有点低落外。”
对面人小心斟酌语气:“那您不在的时候呢......?”
洛维斯微微皱起眉头，耐心正在被一点一点消磨，反问道:“他还能把你咬了吗?”
他连忙摆摆手，表示没那么回事。
伊特拉其实并不怎么需要医生，每位血族都具备自愈的能力，只不过有个快慢的区分。血族医生主要负责治疗一些家族豢养的血奴，他们虽然力量上是比人类强，但是架不住一些恃宠而骄的血奴胡作非为，导致他们在这方面吃过不少苦头。
洛维斯大致了解了情况，向对方道谢后便走进屋内。
坐在床上的人一听到开门声，身体一下绷紧，看清楚来人才松下戒备。洛维斯每天都会见到路伽这反应，起初他以为这种情况会随着时间慢慢变好，但是现在看来时间并没有改变什么。
洛维斯沿着床沿坐下，伸手想去抱他，被对方警觉地躲开，落空的手僵在半途。
他回想医生刚刚说过的话，又想起最近走过场似的来访，耐着性子开口:“最近有点忙。”
“忙着筹备和未婚妻的婚礼吗?”
路伽回复得阴阳怪气，令洛维斯心中莫名烦躁，然而他选择的处理方式不是漠视或威压，而是同样阴阳怪气的回怼，将细节一一虚空捏造了出来:“是，忙着拟订宾客名单，忙着剪裁礼服，忙着收拾新房间出来。”
对面的血族气急败坏，路伽嗤笑一声，蓝色的眼眸直勾勾盯着他:“说这么多干嘛，跟我有关系吗?”
身体微微后倾了点，路伽又适时补上一句:“祝你新婚快乐。”
洛维斯脸色沉下去，上前就要去拽对方的手，尽管路伽多次完美避开，但狭窄的空间还是免不了被捉住。“嘶——”，伤口不小心扯到，路伽倒吸一口凉气，咬牙切齿地瞪着面前的吸血鬼:“洛维斯你真该死啊!”
手下意识摸向肩颈处，指尖毫不意外染上了点血，他呼出一口短气，起身准备拿桌上的药物抹点，却被重物一下扑倒。
肩颈处湿润的触感密密麻麻袭来，路伽身上不止这一处伤，很大程度上限制了抵抗的动作，气得他大喊:“洛维斯你不要命我还要命!”
渗出的血珠一点一点舔舐入腹，猩红慢慢涌入沉静的紫眸，把暗流涌动的情绪扩散开来。
“咬了这么多，又需要多少新的痕迹去掩盖呢?”
路伽安静下来，埋入颈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