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无尽的黑夜对血族是一种恩赐,对其他生物而言却成了一种噩梦。
永远无法触及的阳光让植物生长成了一种微乎其微的可能。于是乎,这里种着只属于伊特拉大陆的花——无见(xiàn)草。
五片花瓣中心包围着淡黄色的蕊,深蓝色的花瓣呈披针形,上面缀着点点流光。这种花只能在夜里开放,不能见光,触碰到阳光的瞬间便会奄掉,从生命特征来看,倒是与血族极为相似。
从前在温斯特家族时,照料的是同样的花草,而如今在这,伊诺的心境却完全不一样。
他是初拥失败的物品,不被血族认可,也不被人类所接受,是这片大陆规则定义下的“残次品”。
伊诺来到伊特拉大陆之初,便因人类的身份长期受到血族的凌辱,而初拥的失败,更是让这一现象变本加厉。
经历初拥的人类,在濒死之路上重新寻找自我,迎来从人类到血族的完全转化。不过,并不是每一个人类都能顺利完成转化。他们要么成功,迎来第二次生命:要么失败,死于探寻第二次生命的道路。
最坏的,莫过于介于这两者之间,变成最低等的血奴,只配成为其他血族的“食物”。
伊诺身上有明显的血族特征,血液饥渴、不能见光、肤色苍白......诸如此类种种。
可与此同时,他却比任何一个普通人类还要脆弱。
在血族和人类这两种身份之间,伊诺常常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幼时的记忆里是残壁砖石、污浊肮臭的河水,到处充满了饥寒交迫的流民。他被骨瘦嶙峋的手牵着,一路踩过坑坑洼洼的尘土、寸草不生之地。
最后,这份记忆止于父母手中的面包,他跟着一个陌生人踏上从未见过的马车,看着父母哭泣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那时的自己尚不明白自己将要面对什么。
他踏入伊特拉大陆,踏入人类口口相传的那片禁忌之地。
从一个噩梦坠入到另一个噩梦中去。
身份认同的障碍,让伊诺长期遭受来自外界和内心的折磨。
可遇到巴特之后,完全不一样了。
他只要一想到这个名字,便会由衷露出笑容。巴里特是他的新主人,在他痛苦困惑之际,朝他伸出手,带他离开温斯特家的牢笼,给予了他第三次生命的可能。
伊诺沉溺于此刻的美好,丝毫没注意到黑色长卷发人的身影,直到一双黑色的长靴停在面前,他才抬起头来。
“麻烦通传一声洛威尔先生。”男人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身份证明给伊诺看。
伊诺点点头,放下照料花草的工具,朝着古堡内走去。
“巴特先生正在小憩,不让外人打扰。”
伊诺即将进入□□的房间时,被一只手拦住了。
伊诺抬头看他,清秀的脸颊渐渐蒙上一道阴郁,漆黑的眼珠也慢慢失了光泽,充满瘆人的敌意,让人看了发怵。
对面的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犹豫之际,一个恰好经过的血仆赶紧上前拍掉了他的手,小声道:“......让他进去。”
伊诺恢复了往日轻松的笑容,丝毫不予理会背后的议论。
“几天前,他差点咬死了一个刚从大人房间里走出来的血奴......像个定时炸弹一样,情绪极其不稳定,不知道哪天又会发作。”
“大人对这些事基本上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伊诺进入房间的时候,巴特正躺在水晶棺里闭眼小憩。透明的容器露出巴特精致的容颜,手自然而然垂于身体两侧,即使睡着的时候,他的主人身上也散发着优雅迷人的魅力,像一副永不会褪色的油画。
伊诺按了一下附近的机关,盖子无声滑开,他上前半跪着,执起巴特的手,放置唇边亲吻。
只有这片刻,他才可以触碰心中的神。
水晶棺被打开,棺内的人慢慢苏醒过来,伊诺朝□□露出笑颜。
“主人,外面有客人来访。”伊诺的目光流恋于巴特整理衣物的指尖,“是斯特兰德家族的人。”
“嗯。”巴特已经坐直了身子,目光一直在伊诺身上停留,打量的眼神里忽得流出些玩味的笑意。
伊诺无比眷恋巴特看自己的眼神,主动凑过去,任由男人的掌心捧住自己的脸颊。
巴特用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下唇,伊诺的心没由得漏了半拍,垂眼躲避他的视线,漆黑的瞳泛起一层水雾,无处安放的手指微微蜷缩着。
“趁主人睡着的时候动手动脚,可不是什么好孩子。”
他乍得抬眸,看见巴特唇角未减的弧度,面上一热。
在伊诺偏开视线前,巴特先一步松开了他,朝着门口走去。
洛维斯在客厅已等候多时,看见紧跟在巴特身后的伊诺,不徐不慢开口:“我以为打扰了你的雅兴。”
伊诺听懂言外之意,耳根一红,反观巴特,面对洛维斯的调侃丝毫不放在心上,仍是平日里如沐春风的模样。
“斯特兰德先生找我有事?”
“嗯。”洛维斯又瞄了伊诺一眼,巴特对他使了个眼色,伊诺乖巧地退了下去。
接下来的事,伊诺便不太清楚了。他透过窗花窗玻璃,只能看见二人隔着一张桌子交流些什么。
洛维斯那张冷冰冰的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巴特则时不时点头礼貌微笑。
刚才在门口相遇时,伊诺就感知到了来自洛维斯身上强大的强迫感。而此刻巴特与他待在一起,二人却不分上下。
不过巴特终究是与他是不同的。
洛维斯不会像巴特那样,让伊诺产生强烈的,想要触碰的心情。
洛维斯离开时,朝花圃里的伊诺又看了一眼,紫色的眼眸里流露出别的情绪——似乎是悲悯?
不过伊诺才不会去想这些,他捧起摘好的无见草,脚步轻快地朝屋内走去。
巴特还待在会客厅,他坐在椅子上,支着脑袋,闭眼小憩,似乎是在补眠。
伊诺小心翼翼地将采来的花束插入花瓶中,避免吵醒他。
巴特还是醒了,不过他并无责怪伊诺的意思。伊诺于是胆大了些,抱着插好花束的花瓶,放到巴特桌前。
“我想在花圃里再种些其他的花。”
只有无见草作为房子的装饰,太过于单调了。伊诺本身无意于这些富有情趣的日常琐事,不过自从来这后,心境有了很大的改变,开始注重一些生活的上仪式感。
“除了无见草,伊特拉大陆养不活其他植物。”巴特闭着眼,平淡地开口。
“我想试一试。”
“嗯。”
这一声“嗯”极轻,不知是敷衍还是默许了伊诺的想法。巴特缓缓睁开眼,觉得喉咙有些渴。
醒来后一直忙着和洛维斯谈事情,还未来得及进食。上次的血奴味道还不错,不过自从被伊诺咬伤后,到现在都还在恢复中,此刻怕是不能享用。
“主人饿了吗?”
伊诺眼底闪过一丝期待的光芒。
巴特淡淡应答:“嗯。”
伊诺脸上浮现笑意,他脱了鞋子,主动爬到巴特身上,在对方隐隐闪着红光的褐色眸子下,展露自己脆弱的脖颈。
巴特撩开对方脖颈上的发丝,伊诺闭上眼,等待着尖牙刺入自己皮肤的那一刻。
“啪嗒。”
花瓶碎了一地,里面的无见草洒出来,汇聚了一地蓝色的流光。
伊诺脑袋晕乎乎的,后脊抵在冰凉的桌上,男人强健的身躯压着他,连带着血族冰冷的体温一并传递给他,此刻只有血管里流动的血液是滚烫滚烫的。
以及那颗,隐匿在躯体下,疯狂跳动的心。
末了,巴特才松开他,维持着将他压在桌上的姿势,只手捧住他的脸颊,噙着笑意的眼眸注视着他涣散的目光。
“想要点别的奖励么?”
伊诺无意识呻吟了一声。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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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伽坐在窗台前吹着冷风。
今天是他与洛维斯约定好见面的日子。
讨厌一个人可以想出千万种理由,就比如现在,路伽讨厌血族白天休息,晚上出来活动的生活作息。
这黑白颠倒的作息对他的生活充满了恶意,他本应该躺在床上进入美梦,却碍于和洛维斯的破约定,不得不熬夜至现在。
他打了个哈欠,又翻开了那卷羊皮卷,草草看了几眼后又合上。
这啰哩啰嗦见鬼的文字让他自个儿去破译吧!
路伽无聊地低头,看着悬空的脚下,内心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确信从这跳下去后顶多受伤,不会摔残后,他慢慢站起来,跃跃欲试。
然后纵身一跃!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一股风力托住了他。路伽抬头,看见洛维斯阴沉的目光。
“斯特兰德先生安。”路伽热情地跟他打招呼,“大人再不来,我就要粉身碎骨了~”
洛维斯皱了皱眉,未置一词,托着他的身子煽动翅膀,二人一同坐到了窗檐。
“呐呐、自己看。”路伽随手将羊皮卷塞到洛维斯怀中,闭眼继续睡觉。
四周没有支撑物,路伽唯一的倚靠便全部来自洛维斯。
坐在窗檐边毕竟是危险的,路伽整个人又昏昏欲睡,摇晃的身体仿佛随时都会坠下去似的。洛维斯叹了一口气,干脆侧过对方的身体,让路伽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
路伽舒服地眯起眼。
洛维斯展开羊皮卷,开始阅读上面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