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到那一幕,本想立即汇报给娘娘,只是祭奠仪式尚未结束,一时抽不开身。
心中惴惴,在静室外间取了莲火,回到宝相楼正中的忠良祠。
恰好撞见谢国公从南面的宫道而来,衣袍整肃,像是专门整理过的。
在祠内相逢,轻轻看她一眼,并不说话,却给人以无限的压迫感。
皇后娘娘惧怕这位七岁掌权,城府深沉的同胞兄长,兰娘也怕,安静地低眉行礼。
寂阒稍顷,祠内空灵的铜磬声幽幽回荡,手上莲火升腾,圆形灯罩蒙着雾。
兰娘额上有细汗冒出,几欲淌下,这短短的时间,无数念头纷涌而出:
谢国公为何沉默?莫不是今日的仪式出了什么纰漏,是太祝署那边配合不当,还是内廷出了事,要找她问罪?亦或者,陈郡老家出了什么事?
思绪纷乱,一道道念头糅杂成未知的恐惧。
……
不知不觉,僧人手中的铜磬响了第二声,罩在眼前的阴影蓦然消失了——谢国公走了。
忽有一道青年声音漫不经心地问:“娘子这是怎么了?慌慌张张的。”是跟在谢国公身后的缇骑武殊。
“有些热,”兰娘道:“许是先国公在天之灵庇佑,祠内的烛火旺盛。”
武殊好似只是随口一说:“有灯罩的烛火,熄得慢一些,娘子若是热,不妨拨了灯罩。”
她当时不以为意,待到回到坤宁宫,正准备向皇后提起静室中见闻,陡然间想起这句话——
在这宫中,懂得守口如瓶的人能活得久一点,若是嫌命长,大可将此事告诉娘娘。
他在警告自己。
那位染指妖妃的外臣,到底和谢国公有什么关系……竟能让他派人警告自己缄口?
细想当日的外臣,只有太祝署那几位太常卿,太祝令,太祝丞,都只是正九品,官衔比她这位六品女官低些。
其中只有一位身形差不多的年轻郎君,陈郡人,出身寒门。
有什么可忌惮?
直到步入白云司,兰娘还是想不明白,在窄牢中静坐三日,终于想清楚——她错在行事过于谨慎,当日就该捉奸在场,痛痛快快地扳倒妖妃,这样,娘娘便能与姑爷回到从前了。
也不至于现在兵行险着,闹到与娘娘离心。不过,没关系,她还有机会。
“我瞧主君的意思是,看在娘娘的面上,再给她最后一次机会,”武殊神情散漫,道:“让坤宁宫把人领回去。”
若是让人在主君下辖的白云司出了事,难免会让娘娘伤神。
所以嘛……离了白云司,再出事,由娘娘亲自来惩治。
一石二鸟,这才是主君想要的结果。
……
玉芙殿,东梢间。
李瀛等候许久的事情终于有了眉目。
“龟息丹已经到了镐京,不日即将送往太平观,三日后,由贫尼转交给娘娘。”女冠危坐在蒲团上,闭目敲铜磬,眉目庄严。
李瀛同样危坐在蒲团上,面前摆着一方低矮乌案,上面平铺着宣纸,山水架上悬着一只未燃的小灯,盏底盈着油,只待一丝火星。
良久,女冠听见对面的妖妃道:“好。”
三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转眼便是女冠从太平观取得龟息丹的日子。
李瀛抱着宜福,在殿内踱步,小狐狸舒服地窝在她怀里,睁着黑阗阗的狐狸眼疑惑地望着她,似是不明白她在等待什么。
等了半刻钟,终于等到守殿的宫人来报:“娘娘,那位坤道被兰娘子请到坤宁宫了,说是要给小公主做法祈福。”
青俪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见自家娘娘放下狐狸,抬眼:“什么?”
一番打听后,青俪告诉李瀛。
女冠被皇后留在了坤宁宫,宿在精舍内,闭门不出,只管每日为公主祈福。
见不到女冠,便取不到龟息丹,她还如何出宫?
无论如何,她得想法子再见女冠一面。
李瀛等了半月,终于等到时机。
二月十日,太祝署前往宝相楼为公主诵经祈福,出身太平观的女冠亦名列其中。
楼中佛香氤氲,一如那日,李瀛行在阁楼中,望见沿路盏盏莲火,心中莫名有些异样。
这些灼人的火,全部灭掉才好。
正想着,眼前骤然一黑,火光团团熄灭,四面窗棂紧闭,画着符咒的宝幢垂落,朱砂绘成的字迹鲜红蜿蜒,竟是一丝光也透不进。
李瀛停下,缀在身侧的青俪兼两位小宫女也跟着站定了。
一片黑暗中,似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是谁?
转眼间,那人便走到跟前,一位年轻郎君手中擎着一灯莲火而出:“微臣太常卿沈某,特来接引娘娘。”
李瀛看了他一眼,只问:“女道长何在?”
沈谙之垂眸,不敢直视她容光,只把眸光凝在莲火上,恭敬答道:“女道长在八方佛龛前,还在为公主祈福,娘娘且等一等。”
“谁让你来接引本宫的?”李瀛问他。
沈谙之如实道:“是皇后身边的兰尚官。”
兰尚官?
李瀛微微蹙眉,那么眼前人的出现必然是祸不是福。
正在此时,黑暗中陡然传出一声吱吱声,宝幢底下拱出弧度,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爬行。
莲火照出起伏蠕动的影子,勾勒得巨大无比。
身后的小宫女怯生生地惊叫一声:“是耗子!”
捧着莲火的清俊郎君见势安慰:“社君不咬人,甚至饥饿时还可以充作口粮。”
一听他这么说,两个年幼的小宫女更怕了,缩在青俪身后。
李瀛上前,一把扯下宝幢!
抖落一地朱砂,露出两只吱吱叫的耗子,在乍然大盛的天光下逃走。
此时正值酉时初,霞光晦暝,被窗棂框成一格格,斜斜拂过李瀛的裙幅上,在裙摆间漆上一点朦胧影绰的粲金。
沈谙之本想说宝幢是太祝署为公主祈福而挂的,不能轻易扯下来,瞧见这幕,瞬间就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只呆呆地望着李瀛,手中莲火倾倒,滴在手背上,竟也毫无反应。
雕花槅门后,皇后面色平静,问身侧女官:“这就是你想让我看的?”
她以为是什么要紧事,怕自己无法处置,还把兄长也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