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八的天刚蒙蒙亮,林春生就把头发摸得锃亮,穿着一身崭新的西装在贴着大大喜字的自家小洋楼门口炸响了第一挂鞭炮。
林述年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一丝不苟地扣着白色衬衫上的纽扣,衬衫后背腰线向下收进黑色裤腰,隐约绷出倒三角的精瘦轮廓。
镜子中的他毛寸较原先长了些,三七分的黑发被发蜡梳得根根驯服,完全露出一张不苟言笑的公检法颜,清冷端正。
一楼不断传来众人忙着准备宴席热闹的声音,眼前有亮光闪过,晃了他一下。
林述年转过头去。
杨小利将相机挂在脖子上,呲着大牙笑,“新郎官笑一个呀,大喜的日子怎么也绷着一张脸。”
“杨小利,你怎么来的这么早。”
林述年惊讶地挑眉,顺手从西裤口袋里掏出一盒烟,递给他一支。
“今天我可是工作人员,”杨小利接过香烟顺势夹在耳朵上,“我刚从尤青那拍完过来,她让我接着过来拍你,她说啊,这叫婚礼跟拍。”
“不只有跟拍,还有录影的呢!”杨小利一副见了世面的样子,“听说是尤青从电视台借的机器和人,待会就赶过来录接亲。”
林述年不懂但尊重,有些无奈地蹙眉,嘴角却宠溺一笑,点了点头。
她总是有那么多新奇的花样。
林述年穿上西装外套,两人随即下楼,一楼已经摆满了中午招待来客的宴席,蒋蕙锦正带着从国营饭店请回来的服务员和大厨忙得团团转。
“唐钊,这里!”
杨小利远远地看见有个年轻小伙拎着录像机进门,便冲他招了招手。
唐钊笑着走了过来,和林述年握了握手。
“恭喜啊新郎官,我是今天的摄影唐钊。”
林述年也笑着点头示意:“辛苦了。”
一行人上了婚车,径直往尤青家而去。
谁成想,门口竟早早等待着两个拦路虎。
林述年跟段措撞了撞肩膀,看着他日益硬朗的面容,眼神带着惊奇地看向另一位。
抓乱的港式三七分黑发下是一双深邃绝美的异域感眸子,高鼻下的嘴角挂着调侃的笑容。
“池误,你怎么会来,”林述年用拳头顶了顶他的胸膛,“尤青不是说你正忙着拍戏来不了吗……”
“不这样说你怎么会惊喜。”
池误傲娇地同段措一同抱起双臂,扬起下巴斜睨他,再无原先诚惶诚恐的窘迫少年模样。
“青青可不是那么好娶的,今天得先过了我两这关才能进去。”
林述年无语地用手指怼怼他俩的肩膀,“你两这样还算兄弟?”
“兄弟,你也有脸提——”段措佯作生气的样子戳回他肩膀,“瞒着我两就这么把尤青撬走了,你算哪门子的兄弟。”
跟在后面的杨小利和唐钊笑得拍摄的镜头直晃。
“给给给——”林述年嫌弃地从口袋里掏出两个红包,分别怼到他两怀里,“这下可以进去了吧?”
“只能进第一道门。”
段措和池误相视一笑,急忙冲进门去,又挡在尤青的卧室门前,冲林述年摊开手,露出无赖的笑容。
客厅里挤满了看新娘的亲朋好友,大家都喜气洋洋乐此不疲地看着两人为难俊俏的新郎。
“来来来,让新郎做二百个俯卧撑怎么样?”段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寻求众人支持。
林述年一脸离谱地望向段措。
“别别别,这把新郎累趴下了,晚上在床上再做不了俯卧撑可怎么办——”
举着相机拍照的杨小利急忙插科打诨替新郎解围。
“哈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秒懂,欢笑一堂。
林述年无语扶额苦笑。
“那就来二十个意思意思!”
扛着摄像机的唐钊也笑着解围。
被众人围观起哄的林述年只得无奈摇头轻笑,解开西装扣子扔给段措,就利落地趴在地上做起了俯卧撑。
起伏之间,小臂血管突起的纹路,绷紧裤型下的一双长腿,看得一众大姑娘小媳妇脸红心跳。
坐在屋里梳妆镜前的尤青也捂着嘴偷笑。
镜中的她今日穿着一身红色缎面旗袍,是祁蕊特意提前为她量身定做好的,尽显凹凸有致的靓丽身材。
她将头发全部在脑后挽成一个髻,露出光洁的额头,温婉又清丽。
刚数到二十,门轴被吱呀推开,涌进一团欢声笑语。
林述年被众人推倒在她面前,一个踉跄,恰好半跪在她腿前。
这大冬天的,不知是累的,还是窘的,他的鬓角竟噙着汗珠,顺着下颌滑过锁骨,滚落进纽扣扣得一丝不苟的挺括衬衫领口里。
“跟我回家。”
林述年半跪在她膝前,扬着下巴,白牙轻咬下唇,绷紧的胸膛上下起伏。
尤青淡笑着,用手指将他额间滑落的一捋碎发拨回去,抚过他腮帮还未褪净的少年气,再次仔细观察眼前这个即将与她携手一生的男人。
他是个很闷的人,他冷静高智、细腻恣意,心底却又十分柔软,总是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问题。
她觉得,他不仅会是个好丈夫,还会是个好父亲。
尤青重重地点点头。
“亲一个!亲一个!亲一个!”
众人见新娘点头,便兴奋地起哄道。
林述年一脸无奈地转过脸冲众人难为情地摆手,谁知下一秒脸就被掰了回去,一抹柔软如羽毛般轻盈落在他唇瓣。
香香的,软软的。
他的眉梢讶异地挑了起来,片刻后又浮上温润笑意。
四目相对,怦然心动。
*
林述年的房间被装饰的喜气洋洋,摆了二十几年的单人床也被蒋蕙锦换上了舒适大气的双人床。
虽然小夫妻的常驻地在燕京,以后每年也回不了碧城几次,但蒋蕙锦还是好好改造了一下新房,尽显她的心意。
洗过澡的尤青仔细擦拭着头发,看着镜子中粉腮玉琢的自己,忍不住托腮小激动。
她裹着睡衣进了卧室,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
时针已经指向晚上十点,楼下酒席已经散的差不多,回归寂静。
一楼的红木台阶上,有三个身影坐在上面瘫坐一团。
“我年前刚上舰那会儿,第一次出海到东海区巡逻嗝——”喝得酩酊大醉的段措打了个酒嗝,跟一旁的林述年和池误侃大山。
“深夜站岗的时候,那海风是真冷啊,”段措说着打了个冷颤儿,仿佛又回到那段时光,“我站在甲板上,紧握56式冲锋枪四处巡视……”
林述年闷不做声地倚墙注视着段措,看着他迷离的目光突然温柔起来。
“我望着东面辽阔的大海,还有身后不远处晃动的渔火,”段措闭上眼睛,仿佛沉浸在回忆中,“你们猜我想起了谁。”
林述年的瞳孔颤动了一下。
“就在那一刻,我他妈的竟然满脑子都是尤——唔唔唔唔——”
段措话还没说完,就被池误强行捂嘴闭了麦。
“你困了,快点睡吧。”
因醉酒红着脸的池误轻轻拍打着段措,看他慢慢地阖上眼睛睡了过去。
“他心大,什么事睡一觉就忘了。”
池误将他拖到背上,就想起身将他送到外面车里送回家。
“那你呢。”
林述年依旧坐在台阶之上,习惯性地挑起右眉,那双好看的眼睛被酒精浸过,染了几分绯红。
“你会忘记吗?”
他徐徐出声。
背着段措的池误没有转身,良久轻笑出声,不疾不徐地出了大门。
那天,林述年始终没有得到池误的答案。
*
【咚咚咚。】
卧室的房门突然被敲响。
正无聊地掀开新剧本准备润色修改的尤青一愣,站起身来去开门。
门一开,林述年用一只手支在门框上,抬起被酒精熏红的双眸。
额间碎发凌乱垂下几丝,西装搭在一侧手臂上,一向严谨扣到最上的衬衫也松开了几颗扣子,整个人萎靡又张力爆棚。
“怎么回自己的房间还敲——唔——”
尤青的疑问还未说完,他就直起身来将双手分别探到她的脑后和腰际,将她带向了自己,顺脚将房门带了上来。
带着酒气与莫名的气压覆了下来,将尤青撞向门后的墙壁。
灯泡上罩上了写满喜字的红绸布,满屋子漾着迷离晃动的红色暗光。
小公鱼奋力地去扒拉小母鱼,怼地小母鱼节节败退,只得被迫与小公鱼缠绕戏耍。
尤青双手按住他肩膀,用尽全力将他扒拉开,“你,还还没洗澡呢——”
她皱着鼻尖怨气瞪他,她可不想自己美妙的新婚夜有一丝不完美。
林述年的胸膛微微压抑地上下起伏,看着她莹亮的唇瓣一张一合的说着话,忍不住吞了下口水。
他转过身去衣柜找了睡衣,默不作声地就去了洗手间。
再次回到卧室的时候,房间里的灯早已关上。
尤青点了一只红色的香烛在书桌之上。
她只穿了件红色吊带裙,黑长卷发披在身后,灯光晃动下,透过有些透明的绸子,摇曳出女人洁白窈窕的曲线。
正在擦头发的林述年一怔,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感觉自己的心跳已经蹦到了喉咙口。
她徐徐走了过去。
“我们的喜糖,你吃过吗?”
尤青莫名其妙地拽住他领口,笑眼盈盈地问他。
他额前的湿发还在不停滴落着小水珠,一颗两颗,打湿了她的吊带裙。
林述年不自觉地颤了下睫毛,轻轻摇了摇头。
尤青得逞地坏笑,拽着他的睡衣领口就踮起脚亲了上去。
两人的香皂气息此刻一模一样。
是的,因为他们现在已经成了合法夫妻。
林述年发怔到只剩下嗅觉。
一颗柠檬味的糖珠淘气地从那边渡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