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水管老化了，必须得换新的。”

卫生间里，身穿维修公司制服的女人站在梯子上，熟练地卸下吊顶，指着里面错综复杂的水管线对站在地上的人说。

两个穿白大褂的人眯着眼，根本无从分辨她说的到底是哪一条。戴口罩的女人不耐烦道：“换换换，换新的，快一点就行！”

“好吧，但是我得提前告诉你，我们来的时候没带齐水管型号，得让我同事回去拿。”池文茵利索地从便携梯上跳下来，耸耸肩，“一来一回至少也得二十分钟吧。”

“天哪，那快让他去拿。”女人跺跺脚，“快点！”

“明白，小唐，你回去拿水管，要P78-12型号的。”池文茵语速飞快地交代唐嘉阳，“拿了就来，快去快回！”

唐嘉阳点点头，转身钻进电梯。

池文茵从制服兜里拿出一根电子烟，正要打开开关，却忽然想起这里是在实验室。戴口罩的女人没声好气地朝走廊另一头比划了一下，“走到头左转有另一个卫生间，你可以在那抽烟。”

池文茵朝她比了个相当不标准的军礼，大踏步往走廊另一头走去。

宴会厅。

指针指向晚上七点，大厅里人声浮动。白井建司满面笑容地走上中央舞台，他身后跟着一个美貌少女，少女怀里还抱着一个襁褓，露出一角小婴儿雪白柔润的脸颊。

“大家晚上好！”白井建司穿着棕色的条纹西装，敞着衬衫领口，脸上泛着微醺般的潮红，“感谢各位来参加小女的周岁宴，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告诉你们身边的侍应生，希望我的朋友们都能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现在，让我们为这个幸运的小姑娘共同举杯，”他高高举起一杯香槟，淡金色的酒液如同月色在水晶中流淌，“祝她心想事成，万事皆宜！”

舞台下的宾客纷纷举杯致意。白井建司满足地大笑起来，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

人群发出高呼，小婴儿被吵醒了，在襁褓中大哭起来，抱着她的少女急忙轻轻摇晃着哄她。白井建司转过头，目光冰冷而压迫，“带她下去。”

少女匆忙带她下台，这个可怜的孩子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惊吓，一直哭个不停，甚至小脸都憋得发红。少女怎么拍哄都哄不好她，急得额头冒汗，她在原地走来走去，试图让她尽快安静下来。

“你这样是不行的。”忽然有人在她身后说。

少女回头，身后是一位穿着黑底粉樱和服的女士，她化了很淡的妆，面孔美丽忧郁，如同传说中的月之神女辉夜姬。她垂眼凝视着那个小小的婴孩，伸出手，“来，把她给我。”

少女惊恐地抱紧了孩子，“不，不行……”

白井樱抬眼看她。

她深邃的双瞳仿佛带着魔力，能够溺毙所有蜂拥而至的魂灵，少女也被蛊惑了，她呆呆地伸出手，把哭闹不止的孩子递给了她。

非常神奇，孩子一到白井樱的怀里立刻就不哭了。

她甚至甜甜地微笑起来，努力伸出一只白嫩的小手，想要去摸白井樱的脸。

“我是姑姑。”白井樱柔声对她说。

她抱着这孩子，款款走出人群，走向宴会厅的另一个门口，身边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原本抱着婴儿的少女愣愣地站在原地，片刻后才猛然惊醒，慌乱地紧跟上去。

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江月濯收回眼神。

“那孩子应该还没到一岁。”她低声说。

“按照白井家的作风，那甚至都有可能不是他的孩子。”晏君陇表情神态仍风度翩翩，说出来的话却不带什么温度，“白井樱是白井松平三个孩子里最狠的一个。她这个时候应该在荣州，怎么突然来了这里？”

“会影响计划吗？”

“先按原计划行事。”晏君陇压低声音，“随时保持联络。”

江月濯自然而然地松开他的臂弯，如同一尾灵活的鱼，瞬间没入人群。她依旧保持着略带羞涩的端庄笑容，步履不停，优雅又迅速地走到大厅入口附近。

她轻轻拍了一下一位女侍应生的手臂，垂下眼睫，表情很难为情，“不好意思，你们这里的更衣室在哪……”

女侍应生训练有素地扶住她，低声问：“您是有特殊情况吗？我这就带您去。”

她搀着江月濯走出大厅。走廊里铺了厚厚的名贵地毯，触感软绵，淹没了鞋跟落地声。女侍应生带她来了一个偏僻的大更衣室，里面的衣饰品类繁多，华服如云，琳琅满目，无数放在蚁巢六区会被趋之若鹜的珠宝随便放在梳妆台上，灯光照耀下流光溢彩，几乎要灼痛江月濯的眼睛。

她坐在真皮软椅上，语气轻飘，“能帮我倒杯热水吗？”

“当然可以，您请稍等。”侍应生帮她拿来一条毯子，快步走出更衣室。

江月濯站起来，利索地脱了身上的长裙。

长裙下是贴身的战斗服，特制的，能拉伸成一整身，而且防水防火，极其柔韧。她的大腿上绑着枪套，里面塞着银光。白色的蕾丝手套里还有一副手套，不过材质相当轻薄贴身，和战斗服同出一源。江月濯脱了高跟鞋，从衣柜里拎出一双运动鞋塞进随身带的便携包里，活动了一下手脚。

“还有假发。”飞镜提醒她。

江月濯把假发和耳朵上乱七八糟的装饰都摘下来，和礼服放在一起，统统塞在椅子下。

“好，所以我现在要做的事就是潜入90层安保中控，找到78层那条单独的线路，关闭外侧防护网。”她打开更衣室的窗户，向上看了一眼，“这种事是不是得有个安全口令？你知道吗？”

“很遗憾，我并不具备这种权限。”飞镜回答，“接入安保中控需要安保队长的访问密令，如果没有其他变故的话，这位队长现在应该在90层的安保中心巡逻。”

“了解了。”江月濯脱了手套，翻出窗户，脚尖踩在窄窄的窗边上，“这里可真是够高的，我要是掉下去，算不算工伤？”

从这里往下看，所有地面上的东西都变成了小得看不清模样的点，黑暗犹如深渊，包裹着天星塔。窗户旁边不远处有一面巨大的石壁，光滑竖直，石壁下就是山河广场，在江月濯这个位置，能隐约听到山河广场里的商户放的音乐。

好像是这个世界很流行的歌，歌手叫明春久。

飞镜明显没理解人类奇怪的幽默感，“您没有和晏先生签订劳动合同，目前状况也并非合法的工作内容，恐怕不能算做工伤。”

江月濯收回思绪，抓紧窗框，试探性地往旁边走了一步。

金属冰冷的触感从脚尖顺着一路往上蔓延，江月濯哆嗦了一下。她目测自己和石壁的距离，大约有四米多一点，这是人类原地跳跃绝对达不到的长度。江月濯叹了口气，“我算是明白当时制定计划的时候杨昭为什么那么看我了。”

确实，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条路必死无疑。

江月濯的手脚都开始变形，但没有完全变成鹰爪，维持在爪钩将出未出的那一瞬间。准备就绪后，她蓦然用力，使劲一蹬！

窗台被生生踩裂，两块碎石哗啦啦掉下去，转瞬就被黑暗吞没。而江月濯本人现在如同一只大壁虎，牢牢扒在石壁上。

她不太适应地抽脚，抓碎的岩渣滚落，留下深深的抓痕。江月濯深深吸了口气，慢慢往上爬。

89层的层高非常离谱，一共足有十米之高，这也意味着江月濯要在这座岩壁上徒手攀爬近四层楼，这对于专业攀岩人员来说都是个十分艰巨的任务，更何况石壁上没有任何支点，她只能凭着自己的鹰爪，硬生生地抓出一条路来。

“还好昨天池文茵教了我点技巧。”攀爬到一半，江月濯的额头上已经冒了汗，“专业人士就是不一样。”

“建议您少说话，保存体力。”飞镜平板无波地说。

“你有时候，真讨厌。”江月濯喘了口气，又往上爬了一截，“这种时候，顺着我……就行了。”

“根据我的判断，您现在更需要合适的建议。”飞镜油盐不进，“一味的顺应您并不能让您更好的完成任务。”

江月濯抬起头，看了看头顶上还有一大段的路程，忍气吞声，“好吧好吧，我闭嘴。”

“稍等，现在有名安保队员靠在窗户上，他的位置很容易发现您。”飞镜提醒道，“他正在看窗外……他走了，您可以继续行动了，请往左边攀爬，会更方便进入目标位置。”

江月濯听着飞镜的指示，往左爬了一段。

“好，继续向上……”

她咬紧嘴唇，胳膊在微微颤抖着。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的肌肉甚至已经酸痛到有点麻木。飞镜说：“目标位置就在您的正后方。”

那是面玻璃，很窄，没有窗户，正对着一条走廊，夹在公共洗手间和员工宿舍之间，玻璃下面随意地摆了盆仿真花。江月濯估算了下距离，重重一蹬石壁，反身一跃！

正正挂在玻璃下方。

“好险。”江月濯吐出一口气，双足慢慢恢复成人类形态，踩在窗下凸起的腰线上。她压着脑袋，低声问飞镜：“附近有人过来吗？”

“没有。根据人员行进路线，您有三分钟左右的时间。”

“足够了。”江月濯伸出一只手，轻轻摁在玻璃上。

玻璃被迅速融化，顺着窗台流下来，挂了仿真花满身。她抓紧窗棂，轻巧地一个翻身，落进屋内。

“‘红龙’已就位。即将执行二阶段任务。”江月濯低声说。

77层走廊尽头的洗手间里，池文茵在烟雾中露出微笑。

“‘二号’收到。”她从制服下抽出一个小巧的金属盒子，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二阶段任务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