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荷的伤势基本无碍了，准备再次潜入宫里。

但鉴于每次祝荣进宫都不会发生什么好事，两人约定好日子，由听荷先去外门打探消息，祝荣则打算再会会陈启。

尽管慈晴有所警告，种种事件却又与监察院绕不开干系。章亦能够大摇大摆进出正殿，若在以前，早就会被暗卫或监察院的宗卜们盯上。除了王上的默许，恐怕监察院内也有地宿的眼线。

地宿同时与天机阁和监察院勾结......祝荣实在想不通这位章首领是如何做到的，如果这是他的计划，应该是从当年的天师之争后，就开始谋划了。

几日后，太子姜泉迎娶东郊映家女，东宫热闹了起来，连同外门也忙活得不可开交。听荷跟着汤衍宫里宫外来回跑，差点忘了正事。

作为药师助手兼学徒，这个月她需要代替药师往天机阁送成药，以免天机阁发觉异常。

好在天机阁为着先前武王“中邪”的事，都快乱成一锅粥了。一学子匆匆接过听荷送来的药，小声道了谢便回了阁里。

有传言说映无双是盗匪之女，其父落网后，年幼的孩子被当时任衙门书吏的映家女主人带了回来。映老爷膝下无子，一直悉心栽培这个收养来的孩子，时常带着全家外出游历，日子过得算是令人羡慕。

将近放饭的时候，布置华彩的侍官放下手中的活儿，凑在一起那叫一个眉飞色舞，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走进了说书人的茶楼。

听荷跟着众人来到膳房，侍官们堵在门口，一个个探着脑袋向里张望。东宫有喜事，这些天的伙食跟着好了许多。平常由于太子爱吃冷食，连着底下的人争相模仿，厨子难得做些热气腾腾的硬菜。

刚才洒扫院子的婆婆端着两碗蟹黄面从人群中钻了出来。

“我们坐院子里趁热吃。”她朝听荷喊道。

外门加派来办喜事的人手不多，帮着洒扫院子的婆婆算一个。

她们将亭子里石桌上的围棋挪到了池塘边的钓鱼台上，在亭子里解决午膳。

听荷看着迫不及待尝鲜的婆婆，“东宫的侍官还不及正殿一半多，今日的伙食倒便宜了汤大人他们。”

婆婆笑了起来，“可不是嘛，外门可都是一等一的吃货。”

“不过太子殿下从小独立，不爱麻烦别人照顾，东宫自然就没那么多人待着。”

仅仅安宁不过半日，东宫热闹祥和的氛围就被打破了。

汤衍从外门回来，他告诉听荷，武王赐死了慈晴。

祝荣收到消息之前，正被才渊阁主理拒之门外。对方显然不知道陈启的行踪，却也不打算放他进去等着。祝荣其实也想过找不到人的情况，但来此并非只有找人这一个目的。

如果他是陈启，才渊阁一定是个秘密联络的好地方，至少比在宫里安全。在这里说白了，监察院派驻的人才是真正的主事，很多事情也好办多了。

与主理僵持之际，一只信鸽突然扑腾着闯进两人之间。

主理见那年轻的药师打开信后，面色冷下来，看向他时不复刚才的从容。抿着唇终究没多说一句话，转身就上了马车。

他此刻甚至分不清到底是悲痛多一些还是惊惧多一些。

一切都在提前发生，时间好像被什么东西压缩了，连带着他们的生命也被挤压着。

听荷一行人从东宫撤离，跟着汤衍回到外门。

“汤大人，我见宫道上的守卫朝着祝荣的药房去了，这事会牵扯到他么？”听荷一进门就将汤衍拉到一边。

这个微胖的外门掌事眼底乌青，脸上的肉掉了许多，估计这些天劳累极了。

“眼下我也不太确定了，或许不该这么早传信给他。据正殿传来的消息，慈晴只是被叫去问话的。”他迅速叹了口气，“我猜测是之前王上因为宫里出现邪祟，得了热症的事，想起来秋后算账了，但顶多也是失职，不至于立即处死。”

听荷明白他说的邪祟，应该就是消失的族人们的魂魄，“不知章亦是否也进宫了？”

“你说那个地宿首领？”汤衍顿了顿，“此人行踪可疑，但确实进宫自如。这主要是因为王上对地宿的态度并不明朗，加上前阵子确实救驾有功，反倒衬得天师没那么......”

“有人认为，王上想将地宿打造成第二支暗卫。或许是更加洞察天道的一支暗卫，能陪着王上走更久更远。”

听荷点了点头，“这个人，是天师还是？”

“是陈启。”汤衍打断了她，“在一次宫宴上，王上醉了，又或许没醉。朝臣们大谈对于重新启用地宿的看法，我当时就坐在他身后。”

“回想起来，慈晴坐在右侧，并未参与那场荒谬的争论。我们那时都以为，天机阁已经放下过去的仇恨，转向中立的位置。”

“仇恨哪有那么容易放下。”

不知是不是听错了，眼前的姑娘似乎轻轻冷笑了一声。

“地宿已经被禁止参与祭祀，也被逐出了天机阁，可是他们回来了，继续蚕食着天机阁，慈晴当然忍不了。”听荷缓缓说道，“王上为何偏偏今日赐死天师？这其中可能也有章亦的推波助澜吧。”

“祝荣可能有危险，慈晴大概是被做局了。”汤衍神色越发难看，“刚刚你说守卫往药房去了，也许不是例行搜查。我得去拦祝荣，具体的事，你可以问会客室的侍官。”

侍官觅竹告诉她，祝药师之前委托汤大人调查王上突发热症的是时，称有人进入过药房，用几味药材研制了某种毒药。这药房专门为天机阁供药，却有人拿里面的东西给王上下毒，章亦恐怕还藏了一手先发制人。

武王也可能早就料到了这场天师之争，既然如此，顺水推舟，坐收渔翁之利。对于一个顶撞他，对地宿展现出强烈攻击性的天师，一个处处牵制王权，随时能左右天下共主名誉的存在。不如就让它成为历史吧。

听荷他们猜到了一部分，然而更加致命的是，慈晴对于青铜镜存在的隐瞒。

姜羿是个敢于欺师灭祖的人，他注定成为暴君，而慈晴始终不相信这一点。她认为自己做的没错，因为保守青铜镜的秘密是历代天师的职责。

“听说天师大人最近丢了一面镜子？”章亦绕着慈晴慢慢走。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慈晴跪着，不耐烦地听着他，“看来章首领知道答案。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章亦笑了起来，他敏锐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个人，仿佛在说：看，她永远不会对王上说实话。

他回到武王身边，低声道：“陛下还在犹豫什么？既然占卜术没有意义了，留着天师也无用，我会找到使用那面镜子的方法。什么众口铄金，什么江湖大义，都将为您所用。”

慈晴的罪名是治下不严和欺君。

后者在坊间众说纷纭。

有人说天机不可泄漏，天道不可违逆；有人说事在人为，天机应当为国效力，察不及时反而误了国事。没有人知道，天机阁辅佐君王的时代，真的结束了。

祝荣进宫参加了师父的葬礼。虽说是葬礼，可宫中没人敢挂白布，连下葬也是静悄悄的。

武王默许天机阁弟子将慈晴的遗体带回般若林安葬。林子最北边那些高高的松树下，便是历代天师之墓。它们饱经风霜，与天地交融，为般若林和天机阁筑起阻挡西北风沙的围墙。

在外人看来，王上给了罪臣极大的体面，而宫中那些知晓内情的人，才发觉这是场埋伏已久的浩劫。

第二道令很快下达，地宿首领章亦接管天机阁，占卜术被束之高阁，天机阁众人在新阁主的带领下钻研药理、法器、通灵。天师二字在单都王朝神奇般地消失了，从前那些天机阁的学子逐渐换了新面孔，那些旧人也不知哪儿去了。

祝荣送别慈晴后就被守卫当场拿下，却只是关在牢里，没有人来问话。

狱中的时间过得很慢，久到他都快不记得师父的样子了。地宿和王权终于完成了对天机阁的绞杀，而他就如章亦所说，是这场杀戮的见证者。

章亦似乎不着急打探青铜镜的下落，每日耗着他，告诉他慈晴的死是因为他。

他说：“有人看到你进了禁地洞穴，你知道青铜镜的秘密。”

“这才是王上想除掉天师的原因。她高估了自己在王上心中的位置，也高估了你。”

师父为什么要告诉自己青铜镜的存在？她是否也早就预见了天机阁如今的一切下场？

重获自由那天，他麻木地盯着空中的太阳，目之所及全是白茫茫一片，仿佛进入了极乐世界。

听荷在喊他，可转头看向前方，仍是白茫茫一片。

他的目光穿过听荷瘦小的肩膀，看清楚了那抹黑色。

章亦正站在听荷身后，微笑着盯着他。那双眸子锋利而阴沉，令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耳边传来女子清脆的声音：“祝荣你关傻了？没见过乌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