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语一惊，未曾料到他竟会做出如此大胆的举动，霎时无法继续冷若冰霜下去。她猛地向后一靠，丝毫不顾及撞到桌角的疼痛感，扬手刚劲利落地对着拓跋宇就是一巴掌。

拓跋宇俨然不动，镇定自若的接下了这一巴掌，看起来甚至有几分乐在其中。

“你无耻！”林默语怒极，声音都在微微发抖。

“骂来骂去你就只会那么几句，你不无聊我听着都有些无聊了。”拓跋宇看着眼前生动鲜活，情绪如此激烈的她，笑道：“语儿，你骂我倒是无妨，只是莫要气坏了身子。”

林默语怒目看着他，手指亦在微微发抖。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人将她逼成这样过。今日在异国他乡，竟落得如此境地。今日的狼狈，她已铭心刻骨。若有出头之日，必定会百倍奉还。

拓跋宇得了好处，喜色溢于言表。他知道林默语此刻已怒到极致，便见好就收，没有继续步步紧逼下去。

雪色茫茫，风声萧索。大雪洗净尘埃，积雪如棉，却不能荡涤心灵，唯余寒意森森。苍凉天地之间，一串脚印从圣洁雪色中践踏而过。拓跋宇昂首阔步离开，留林默语一人在穹庐之中茫然无措。

雾霭低垂，雪花自天际纷纷扬扬洒落。寒风拂过，雪片斜斜掠过枯枝，如同失了方向的旅人，泛起丝丝凉意。

漫天落雪中充斥着无言的孤寂。林默言站在初雨阁上，遥望着隐没在雪幕中的远山群峰，伸手接下一片落雪。看着掌心中迅速消融的那片雪白，林默言喃喃道：“以往的时候……洛阳会这么早下雪吗？”

“不会。”萧肃站在她身后，毕恭毕敬道。

一般来说，洛阳会在十二月下旬降下初雪。可现在还未到十二月。今年的初雪，要比以往来的早许多。

林默言心力交瘁，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转身看向萧肃说道：“太子殿下那边，还是没有什么进展吗？”

萧肃闻言低头，拱手道：“殿下尚在禁足之中……但他已竭力争取，再加上林丞相的助力，相信殿下很快就……”

“罢了。”林默言出声打断了他，面色已满是麻木，一脸木然道：“我不想为难他。”

言罢，林默言一挥衣袖，转身向着楼下走去。

“林大小姐，您……”萧肃紧随其后，追了过来。

林默言没有回头，只是淡淡说道：“你去协助太子殿下脱离困境吧。至于我这边，你不必再管了。”

林默言已经发了话，萧肃便也不敢再跟，焦急地立于原地看着她离开。待林默言走远后，萧肃立马赶往太子殿告知秦初。

太子殿外有重兵把守着，负责监禁秦初，让他无法离开府中。太子殿内，秦初看着纷纷落雪，心中却没有丝毫的宁静。此刻的他心急如焚，已在失去理智的边缘。

等待良久，终于等来了太后冯氏的造访。秦初即刻起身相迎，慌乱之下，已忘了基本的礼数，抓住冯氏的衣袖便急匆匆问道：“皇祖母，父皇那边还是不肯松口吗？”

此时此刻冯氏也没有别的心思去计较礼数，她摇了摇头，安抚性的拍了拍秦初的手，说道：“初儿莫急，再等等吧。”

“可是我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秦初崩溃道：“语儿她还在等我！她此刻生死不明下落未知，让我如何再等？”

冯氏知他心急，但自己却也并无多少实权在手，帮不了秦初太多。冯氏叹了口气，安慰他道：“有林丞相和李将军在，出兵漠北是迟早的事。你父皇他，抗衡不了多久。”

秦初稍稍恢复理智，这才意识到方才的自己有多失礼，急忙行礼道：“孙儿方才一时心急多有得罪，还请皇祖母责罚。”

秦初向来都是最知礼数懂规矩的，是皇家弟子中的典范，鲜少会有失礼的时候。冯氏看着他，并无任何怪罪之意，只是有些心疼。

“哀家并未怪罪你。好孩子，起来吧。”冯氏伸手扶起了秦初。

也正在此时，萧肃火急火燎的赶了回来。看到太后也在此处，萧肃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无妨。”秦初示意他道。

于是萧肃向着太后行了一礼，随后向秦初汇报道：“殿下，林大小姐那边，属下实在拦不住了。”

林默言从一开始便想要孤身一人前往漠北去寻找妹妹，秦初和林瞻远一再阻拦才没有让她以身犯险。如今的这番情形，怕是要拦不住她了。

秦初一惊，还未应答，便听冯氏说道：“这孩子，怎可如此冲动……”

秦初已被困于太子殿几日，此刻他再也无法忍受。他素来都是遵守礼数的，对于父皇的惩处他也向来敬重。只是这次，他不

能再坐以待毙了。

“无论如何，先去拦住言儿吧。语儿已经遇险，不能再让她有什么闪失。”秦初静默片刻，沉声道：“出兵一事，会有定夺的。”

萧肃观他神色，即刻会意，明白秦初这是要硬闯出去的意思。

“皇祖母，孙儿恐要失礼了。”秦初对着太后行了一礼，命人呈上佩剑，向着殿外走去。萧肃紧跟于他身侧，为他扫平障碍。

殿外的士兵见此架势，纷纷围了过来，将兵刃对准秦初，却无一人敢真的逼近。

“放肆！”萧肃大喊道：“竟敢对太子殿下刀剑相向，你们的脑袋还想要吗？”

“属下不敢！只是皇命难违……”为首的士兵颤颤巍巍道。

秦初手持佩剑沉默不语，稳步向前。众士兵被逼的步步后退，不敢真的拿他怎么样。但想到皇帝下达的命令，一时之间犹豫着要不要出手。

正当他们准备动手擒拿秦初之际，大殿之上的冯氏突然开口道：“退下！谁若是敢伤初儿一分一毫，哀家现在就让他人头落地。”

这声音很是平缓，却也极具威压，霎时便镇住了在场所有人。

秦初回头，冯氏对着他轻柔一笑道：“你只管去吧。这里，有哀家为你兜底。”

秦初知道此刻无需再多言，带领着萧肃，越过重重包围，闯出了太子殿。此刻他无心感慨，也无心考虑这样做会有什么后

果，向着林府飞快赶去。

当日林默语离开时他便迟了一步，若是今日再晚来一步，他定不会原谅自己。

万幸的是，今天他来的并不算太迟，林默言尚在林府中。与前些日子近乎癫狂的状态相比，今日的林默言十分平静，沉默得反常。但她越是这样，秦初便知道大事不妙了。

“言儿……”秦初站在她的身后唤她。

林默言没有回头，只是淡漠且恭敬的回应了他一句“太子殿下”。林默言很少会这样叫他，此时这样一叫，便带了几分疏离。秦初愣了片刻，这样的语气，让他不由自主想起了林默语。

林默言已经备好了盘缠准备离开，秦初无暇再顾其他，上前拦住她道：“言儿，你先冷静一点，且听我说……”

“太子殿下。”林默言再次郑重道：“烦请您让一下路。”

这段时间的压力之下，秦初此刻也失了耐心，言谈失了轻重。他眉头轻皱看向林默言，异常严肃道：“你仅有单枪匹马一人，去了又有何用呢？”

“那又如何？总比什么都不做来的好。”林默言毫不退让道。两人一直都是至交好友，相谈甚洽，几乎从来没有像这样剑拔弩张的时候。

“言儿此话，是在怪我吗？”秦初道：“可如今的境况，我又能怎么办？难道我没有为此事倾尽全力吗？”

听闻此言，林默言冷笑道：“太子殿下何出此言？我怎敢责怪您呢？我有何立场，有何身份，将此事怪罪到您身上呢？此刻您既然对此事没办法，那就不要拦着我另寻出路。”

“我不拦着你，难道要我眼睁睁的看着你去送死吗？”秦初亦没有了平日的沉稳，语气有些失控道。

“语儿她是我的妹妹，是我最重要的人。她失踪这么久了，你让我如何冷静？今日哪怕是龙潭虎穴，为了她，我也闯了！”林默言几近失控道。

秦初看着她，不由分说道：“有我在，你休想！语儿已经失踪了，我绝不会再让你以身犯险，有任何闪失。”

话到此处，气氛已僵到了极点。萧肃在一旁看着，却丝毫不敢插嘴半句。只觉再这样吵下去，两人下一秒就要大打出手了。

然而林默语静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话锋却变了：“太子殿下，我不会怪您不出手。哪怕您真的不作为，我也不会埋怨什么。您是太子，您的心中当常怀大义，时刻装着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但我此刻不想谈什么大义，我只想着我的妹妹。”

林默言收起了方才剑拔弩张的气势，向前逼近几步，抬眼盯着他，说道：“我的妹妹，不管别人在不在乎，我在乎。所以，太子殿下，烦请让路吧。语儿她还在等着我呢。”

秦初总觉得她前半句话意有所指，但他已异常无力，不想再说什么。林默言也没想等他开口，径直略过他快步走了出去。

林默言的身影越来越远，萧肃看着呆滞在原地的秦初，焦急道：“殿下，林大小姐快要走远了，要拦住她吗？”

秦初的双眼早已遍布血丝，他红着眼回头看了一眼，林默言早已没了踪迹。他沉默片刻，自嘲道：“我又有什么立场与资格拦着她呢？我有什么能力？我还能办得了什么事？我一事无成，一败涂地……”

“殿下……”秦初反常的有些过头了，萧肃不敢再多说什么。

林默言丝毫没有停留，跨上马疾驰而去。她一路快马加鞭，狂奔半个时辰，直到出了皇城才勒马停下。

停马之时，林默言早已泪流满面。眼前的景色略有恍惚，林默言扬起手，毫不犹豫地给了自己两巴掌。这两巴掌，是为方才自己对秦初说的那些过分的话。

她非常清楚的知道秦初有多在乎语儿，清楚他这段时间为了此事付出了多少心血。但她也知道她若是不把话说到如此难听的地步，秦初是不会放她走的。

“秦初，对不起……我不想对你恶语相向的，我真的不想的……”林默言哽咽道。

落雪渐停，风声渐远。她不想再继续停留，胡乱地抹了几把眼泪，策马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