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只听不远处的会议室里爆发出了一声喊叫,两人齐齐看过去。
总导演的声音透过土黄色的门传出来。
——他们并不清楚这是总导演。
“好了!谢导师!我不想听什么天才之类,吸毒事件再澄清的东西,扯东扯西的,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这个人的存在不仅会给我们带来诸多非议,最重要的是会让资方撤资!”
他的存在已经威胁到资方保的冠军组了。
总导演的态度表明了一切,在娱乐圈没有人,会为了一个有污点的人,得罪资方,并且,禾黍知道,谢君豪在替他说话。
他的家教很好,这种偷听的事情,是做不出来的。但是,这间屋子里的人,谈论的事情,关乎了他的未来。
禾黍垂了一下头,脚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只听里面再次传来了声音:
“导演这么说有些太不近人情了吧,那个孩子为这次比赛排练了那么久,你现在否决他,这对他来说太不公平了。”
是夏梦。
夏梦也在替他说话。
其他导师正面判断,这俩人真的站在了禾黍这边。
总导演语调冰凉,像一个公事公办的老干部,“你们一圈人在比赛之前没有认出来他,也就算了,背调也是普普通通,种种原因让他顺利参加了比赛,他拿着那些纸,妄想诉说真相,真是太天真了,在娱乐圈,不管是艺人还是粉丝,大多数时候,在乎的根本就不是真相。”
“况且,盯上这场比赛的人数不胜数,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无论是对他还是我们,还是许许多多的选手,都会造成严重的影响,我们的节目会办不下去,那么各位就该回家了。”
禾黍猜到了一些事情。
他的想法真的太天真了,就算他澄清了,他的身份,因为这个事情,已经得到了多方关注,他就成为了一只待宰的羔羊。
同时,禾黍也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这次的资方,势力很大,它可以凭借一己之力,威胁到整个节目的生存。
并且,他的出现给节目组带来了巨大的麻烦——他原本想着,只要澄清古婳的事情之后,就不会对他们造成伤害。
只是一切,都超出了他的控制范围。
禾黍心里五味杂陈。
顿时,他有点不想参加比赛了。纵使自己再怎么想站上舞台,纵使古婳吸??毒的事情早就澄清,可他的初衷并不是要连累节目组,不想因为他一个人的任性,而在整个娱乐圈掀起轩然大波。
禾黍长长地闭了一下眼,睫毛落下来,像是已经做好了决定,和自己热爱了,长达几十年,幻想着有一天可以为之奉献终生的事业,做告别。
无声无息。
不太宽敞的通道口,禾黍悲凉的情绪,像潮水一样涌出来,感染着陆檐。
他试图将自己的演艺事业与禾黍的事业进行类比,首先,他去演戏是迫不得已,禾黍是自愿主动的。
其次,他对演戏不是喜欢,但也说不上讨厌,而禾黍是真心喜欢,他从七岁就开始学习了。
陆檐很快得出了结论。
他的事业与禾黍的相比,似乎不值一提。
他无法理解禾黍对于音乐的热爱,到底到达了什么样的程度,但他能够明白,一脚踏空的感觉。
禾黍为比赛为自己的身份被揭穿做足了功课,但还是遭到了意料之中的意外。
他的心情应该是平静更多一些。
陆檐这么想。
总导演接着说:“我能理解夏总监是为禾黍着想,但禾黍就代表着古婳,他出现在大众视野,依黑粉和狗仔造谣诽谤的能力,即使古婳是清白的,再次做了澄清,可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事态的发展只会愈演愈烈,这个事情总的来说,其实对我们反而是好的,节目的关注度、话题度会增加,收视率只会上涨,古婳的事件发展也会回归平静。”
总导演话锋一转:“但是,我前面说得很清楚了,他的存在,威胁到了资方保的那支乐队,他如果参加,你猜,资方会怎么对他,夏总监。”
禾黍的母亲已经去世,父亲禾玉忙工作,对他不管不顾,他孤身一人参加比赛,威胁到了资方的那支乐队,那么将会面临巨大的灾难——网络水军的污言秽语,与其他乐队的明争暗斗等等,他的精神和身体都会受到无可挽回的伤害。
“这……”夏梦左右摇摆不定,默然了很久都没有再说出来个什么。
谢君豪的心理思想,在经过漫长的讨论后,发生了改变,即使他想得罪资方保禾黍,但是似乎没有考虑到这一点,道:“导演说得有道理,他要是参加,对他自己也是一次巨大的伤害,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将会无法承受。”
总导演这个时候,做了最终的决定,“那好吧,君豪,你待会儿去和他交涉吧,做好思想工作,该赔偿的赔偿。”
总导演说得那些,禾黍可以预想到,但他不怕。
只要他还活着,网上的流言蜚语,只要不面对真人,就可以忽略。资方再怎么厉害,也无法要了他的命,这些通通都是镜花水月。
会议室里,再没有声音传来,禾黍知道,谢君豪马上要从里面走出来了。
他该留下来对谢君豪说声抱歉。
门外一侧的把手随之转动了一下,谢君豪最先走了出来。
他看见谢君豪关上门的时候,视线渐渐朝这边看了过来,紧接着,微张开唇,表情有点惊讶。
他想,或许他现在的状态看起来挺颓丧的吧。
他抬脚走了过去,却见谢君豪朝这边走了过来,并出声制止了他的动作。
“别动,我过来。”
禾黍没动。
谢君豪走过来,淡淡道:“刚才的话你听到了多少?”
不是质问。
禾黍真诚道:“后半段。”
谢君豪点点头,“那你留在这里,是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禾黍垂了一下眼睛,再抬起的时候,眼神中有了一层凌光:“我放弃比赛。”
原本还想着怎么开口劝说的谢君豪,没想到不用自己开口,禾黍倒自愿放弃了比赛。
谢君豪想到了那天在操场上歌唱的禾黍,那时候的他,是意气飞扬的,和平时的没有生气,有十分鲜明的对比。
但是,无人能够明白,娱乐圈的黑暗,禾黍自己放弃,似乎是个明智的选择。
谢君豪拍拍他的肩膀,声音沉了下来,“你的实力很强,无论在哪里都会得到赏识。”
禾黍:“谢谢。”他最后为古婳的事情做澄清,“我妈妈吸??毒是杨明辉故意的,出轨也是他故意捏造的。”
谢君豪点点头,“古婳作为乐坛天后,这些节目组都知道,你不用解释。”
禾黍:“抱歉,是我太任性,让您失望了。”
不等谢君豪反应,陆檐就大声道:“抱歉什么呀,你也说了,你妈妈的事情早就澄清了,是无辜的,一个乐坛天后的儿子,来参加乐队比赛有什么问题?”
禾黍当然知道。
但是,禾黍让谢君豪失望了,谢君豪原本是很看好他的,现在却发现他看好的人,不仅隐瞒了古婳的事情,还辜负了他的信任。
禾黍该说的都说了,现在是时候离开了。
他扭过头,对陆檐说:“别这么说,这件事情的发生,我才是主导者。”
谢君豪在,陆檐没怎么发火,只是闭了嘴。
“谢老师再见。”禾黍说。
“再见。”
他转身背着吉他,背对着通道,走向另一边的通道口,想从那里离开。
陆檐紧随其后。
禾黍在走到舞台下方的第一排座椅的时候,他深深地看了眼,宽敞明亮的舞台。
从今以后,他可能再也无法站上这样的舞台了。
所以,盯着它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珍惜。
他仔细看着舞台上的一切。
那里,天花板上,有复杂的纹路,硕大的彩色射灯,看起来很笨重,它们整齐地排列成一条直线,将来,会随着幕后人员的操作而变得灵活。
只是,这来之不易的机会,被一阵交谈声打破了。
有男有女,声音的高度差不多,在空荡的演播厅里变得异常清晰。
禾黍捕捉到几个词:
“……可惜。”
“丢……饭碗。”
“开始。”
他知道,是那些导师们,从会议室里出来了,有个声音,他听出来了,是第一个点评他的人。
他们的出现,似乎在催促着他离开。
于是,他抬起脚,对陆檐道:“走吧。”
陆檐应了一声。
前一秒,他还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现在却被人一脚踢到了地下,就好像做了一场春秋大梦。
禾黍在悲伤。
风透过出租车全开的玻璃吹过来,阳光那么刺眼,他眯着眼,一架飞机飞过了头顶上空的云层,巨大的轰鸣声,迫使他抬头。
他在风里眯了一下眼睛,机身已经消失在上空了。
就像这次的比赛一样,稍纵即逝。
他抓都抓不住——不,是他自己放弃了机会。
禾黍深呼吸一口,既然是自己放弃吧,悲伤一下就可以了。
突然间,放弃了比赛,禾黍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组建地下乐队,去跑各种场子?
禾黍不愿意。
他认为,他生来就该登上更大的舞台。
那要去做什么,毕业以后,进入公司,整天朝九晚五地混日子,抽空延续热爱,下班弹琴?
这好像,也并不是他想要的。
恍惚间,禾黍暂时性地失去了生活的动力,变得空虚,这种巨大的空虚,似乎怎么填都填不满。
这种感觉在和贾森、乌淮他们打完电话,和陆檐糊里糊涂地吃完饭,回到家,陆檐爬床上看剧本的时候,更明显了。
剧本?
陆檐有奔头啊。
他走过去,坐在陆檐身边,眼睛只瞟了剧本一眼,就匆匆移开了视线——他知道剧本属于商业机密。
陆檐并没有立即合上剧本,而是抬起头,眯着眼睛扫了他一眼,开玩笑道:“打击太大,你痴呆了?”
“……你才痴呆了呢。”禾黍说。
“一路上,你都没有怎么说过话,”陆檐把头转了回去,随手翻了一页剧本,“我以为你的那些洒脱,都是装的,其实还是很在意的,毕竟,突然放弃了喜欢十几年的东西,这份豁达可不是谁都有的。”
他在出租车上,一直关注的禾黍的动静。
喉结上下滚动,要不是看禾黍眼睛没红,他都以为禾黍哭了。
他注意到禾黍的脸色极差,白得像是蘑菇的菌杆一样,柔软而易折,细长浓密的睫毛在风里,轻轻眨动着。
他忽然意识到,这个人此刻的心情应该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喘不上气,自己费力准备好的比赛,又被自己亲手放弃了,这样的感觉比被节目组出手请退还要难受。
禾黍只能怪自己。
陆檐想,遇到这样的事儿,禾黍没哭鼻子,心态还是挺强的。
陆檐说得在理,但他已经放弃了。
“并不是因为这个我才不说话,”禾黍怀着复杂的情绪说,“我是在思考,接下来应该干什么。”
他将在路上的思考内容告诉了陆檐。
陆檐蹙起了眉,让一个放弃了梦想的人,干点别的,他想不出来。
音乐?
他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就连声音都跟着激动了起来,“你等我会儿,我马上回来。”
说着,便爬起来,抓起手机,匆匆打开门出去了。
禾黍表情空白,陆檐这个人,这会儿跑出来要干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