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王府的偏殿内,香炉里燃着檀香,清幽的香气袅袅上升,与四周摆放的古董瓷器和精致屏风相得益彰。窗外梅花绽放,几枝被插在雕花玉瓶中,散发着淡淡的冷香。厅中几位贵妇端坐,身着各色锦缎衣裳,气质雍容,神情自若。
主座上的梁王妃身披绣着千蝶的披帛,笑容温雅。她轻轻抿了一口茶,目光环视众人,微笑道:“今日请诸位来,不过是闲聊叙旧。前几日,我翻出一些旧时的曲谱,想请几位指教指教。”
一位贵妇轻轻放下茶盏,语气柔和而谦逊:“王妃说笑了,您熟知音律,我们怎敢班门弄斧?不过若能听您抚琴一曲,倒是我们的荣幸。”
另一位夫人接话道:“正是。王妃当年的琴技,可是被称赞为‘玉音绕梁’的。”
众人轻声笑着,气氛颇为融洽。张夫人却在一旁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她坐在角落,虽然身上的衣裙也十分讲究,但款式与质地虽也华贵,但略显艳俗。头上的珠钗样式更是与众人不相匹配。她端着茶杯,局促地听着众人谈话,却插不上话。
忽然,一位夫人转向张夫人,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探究:“张夫人,恭喜您家公子高中探花啊。听说太傅大人事务繁忙,不知公子的学业,您是否帮衬着一二?”
张夫人被突然点名,手一抖,茶杯险些滑落。她强笑着答道:“啊,我……平时也就是管管家务,实在没帮上什么大忙。”
这话一出口,几位夫人不约而同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笑容中多了几分意味深长。一位夫人语气轻快,却隐隐带刺:“张夫人可真是贤惠。太傅大人如今位高权重,夫人您劳心操持内务,倒也合该如此。”
另一个夫人接过话茬,语气看似随意,却分明带着揶揄:“张夫人辛苦了。不过,您和太傅大人这般琴瑟和谐,也实属难得。听说当年您娘家曾是岭南巨富,真是有远见啊!”
张夫人听出弦外之音,脸上微微发烫,勉强扯出一抹笑容:“都是家常事,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一旁的王妃察觉到气氛微妙,轻轻一笑,打断了众人的对话:“各位莫要让张夫人拘谨,来府上就是为了放松些。”
几位贵妇顿时附和起来,但眼中依旧透着些许笑意。话题转向琴谱、诗词,众人引经据典,各抒己见。张夫人听着这些优雅的谈论,心中越发不安。她想插话,却只觉得这些曲谱与古籍的内容对她来说如同天书。最终,她只能默默端起茶杯,借着饮茶掩饰自己的尴尬。
梁王妃微微一叹,转头笑着问纪张夫人:“张夫人可有闲时研究诗书,或者学些琴艺?”
张夫人手一僵,慌忙答道:“我……年轻时在家里学过一些粗浅的账目,后来嫁了相公,也没精力学这些了。”
话音刚落,坐在她旁边的一位夫人忍不住轻笑出声,随即用帕子掩住嘴,语气带着几分不经意的调侃:“张夫人说得实在,毕竟您是忙于家务的实干人,我们这些空闲人反倒无事可做,只好消遣这些风雅之事了。”
厅内一时安静下来,众人低声笑着,似乎无意再将话题转回张夫人。她坐在一旁,脸上笑容渐渐僵硬,手中的茶盏微微颤抖,心底却如坠冰窖。
这场聚会的热闹,对于张夫人来说,却是一次难以言喻的煎熬。
张夫人深居简出已有多年,府中下人们早已习惯她的作息:日间闲居绣房,或是翻看些家族旧账。她的日子看似安然无波,但每当张太傅归府,那份隐忍多年的怨气便如火山般喷涌而出。
这天傍晚,张太傅结束朝中事务回府,跨过影壁时,迎接他的不是暖炉与热茶,而是张夫人尖锐的指责声。
“你总算舍得回来了!”张夫人站在正厅门口,双手抱臂,眼神中透着抑制不住的火气,却让她看起来像一只随时会扑上来的雌狮。
张太傅一脚刚踏进厅内,听到这一声,不禁微微蹙眉。他一身官服还未换下。他站定,目光平和地看向她,没有立刻开口。
张夫人却不打算放过这个机会。她上前一步,指着厅中的桌椅,声调拔高了几分:“你倒是好,朝中忙得脚不沾地,家里的事情你管过吗?谦儿小时候你几乎不闻不问,现在倒好,他跟你一个模子出来了,现在天天也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张太傅愣了一下,略微垂下眼帘:“夫人多虑了,怀谦只是公务繁忙,常需通宵处理文书很正常啊。要专心仕途。”
张夫人听到这话,心中如坠冰窟,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可我是他的亲娘啊!我想多问问他的情况,关心他几句,这也不行吗?”
此时,怀谦本想从廊下跨进厅内,与父亲打个招呼,未料一踏进门槛,便见母亲正义愤填膺地指责父亲,气势如风卷残云。他顿时警觉,脚步一顿,立刻明白此刻不是出现的好时机。
他悄悄退后几步,低着头匆匆绕过厅堂,脚步尽量放轻,生怕引起父母的注意。他心中暗道:“还是赶紧离远些,省得平白再挨顿骂。”
怀谦走远后,厅内仍旧硝烟弥漫,而张夫人挥动的帕子,像是一面象征怒火的小旗,挥得愈发急促。
张太傅轻轻叹了一口气,脱下外袍交给一旁伺候的仆人,随后缓缓坐下,端起桌上的茶盏。他的动作极为稳重,仿佛厅内的喧闹与他无关。
“我同你说话呢!你是聋了还是哑了?”张夫人气得双手一摊,指向他。
张太傅这才抬眼,望向她,目光中透出些许疲惫,但依旧不带任何愠怒。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点什么,却又闭口不言,只低头用手指抚过茶盏的边缘。
“你倒是给我一句话啊!”张夫人怒不可遏,双颊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声音尖锐得让厅外伺候的仆人纷纷噤声,生怕多听一耳朵引火烧身。
厅内陷入了一瞬的静默,只有茶盏被搁回桌上的清脆声响。张太傅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夫人,有些话不必每次都说。”
“什么叫不必每次都说?”张夫人几乎跳脚,语气愈发尖锐,“家里大小事务你有一件操过心吗?”
张太傅抬手示意身后的随从退下,脸上的表情依旧平静,只是语气略显无奈:“夫人,这话说得未免太重了些。我这些日子忙于政务,难免疏忽,但府中一切不是有您打理得井井有条吗?”
“哼,打理井井有条?我管得过来吗?!”张夫人冷笑一声,上前一步,指着正厅的账目簿说道,“昨日管家跟我说,后厨的柴米最近短了好几成,问起来才知道是运送时出了问题。我派人查了一圈,发现那管事是你推荐的旧人。这事我不找你找谁?你倒好,回家一句轻飘飘的‘井井有条’,就是不肯管!”
张太傅闻言,目光微微一沉。他看了一眼账簿,却没有急着开口,只是径直走到椅子边坐下,淡淡地说:“夫人,有些事情您可以交给管家去查,不必事事都亲自过问。”
“交给管家?”张夫人气得一跺脚,帕子被她捏得紧紧的,几乎变了形,“我把这事交给管家,后院是不是该塌了也不用管了?你从早到晚在朝中忙,那我问问你,这府里谁来操心?”
张太傅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吹了吹茶面,似乎不为她的怒火所动。他抬眼望着她,语气依旧温和:“夫人,后院不会塌,您想得太多了。这些琐事,不妨让下人们去操心,您总是事事亲力亲为,难免累着自己。”
张夫人听罢,怒气反倒更盛,她冷笑一声,指着他的方向说道:“累着自己?我看你是巴不得我闭门不出,别再跟你说这些烦心事吧!”
张太傅闻言,只是略微摇了摇头,轻声道:“夫人若觉得这些琐事烦心,不如趁着这段时日,邀几位贵夫人来府中相聚,或是去城中走走。散散心,也省得这些小事扰了您的兴致。”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语气平和得挑不出毛病,但张夫人却听得心头一滞,话语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她手中的帕子紧了又松,最终只是冷哼一声。这一句平淡的话,仿佛泼了一盆凉水,瞬间浇灭了张夫人所有的火气。她张了张嘴,最终只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转身拂袖而去。
厅内恢复了宁静。张太傅站在原地,目光略微停留在门外摇晃的灯笼上,长长叹了一口气。门外的仆人们缩着脖子,纷纷避开他的视线,小心翼翼地继续各自的活计。
独孤蓉走进府邸时,天边的晚霞已渐渐隐去,院中的灯笼也次第亮了起来。她披着一身晚风,手中提着包袱,刚买来的鲜果透着新鲜的水光。踏入内堂,她正看见蔚儿正歪在椅子上,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桌上的小摆件,显然是有些无聊。
“蓉儿,你回来啦!”蔚儿一见她进来,眼睛立刻亮了几分,蹦蹦跳跳地迎上去,目光却很快落到了果子上,“呀,这果子看着就甜!快给我尝尝。”
独孤蓉笑着将果子递给她:“今天我在书肆见到了巴列维王,这果子是他送的。”她一边说,一边从袖中抽出几本新得的传奇话本,随手递了过去。
“阿师?”蔚儿正准备咬一口果子,闻言一愣,书也没接,眼神瞬间变得八卦起来,“他怎么出现了?啊......你的金桃钗他找到了?!蔚儿打量着蓉儿,恍然大悟:“是阿师找到的?”她拖长了尾音,一脸揶揄地盯着独孤蓉。
独孤蓉将书放到桌上,淡定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嗯。”
蔚儿挤到她身边坐下,哪肯放过这话题,双手抱住她的手臂,摇晃着撒娇:“蓉儿!你就多说点儿嘛!你们今天聊了什么呀?”
独孤蓉抬眼看她,似笑非笑地说道:“只是路上遇见,随意逛了逛胡人的市集。”说罢,她拿起一本话本翻开几页,“这书里写的的故事可精彩多了,你真的不看看?”
蔚儿撅了撅嘴,挨着独孤蓉更近了一些,眉眼弯弯,声音里透着几分撒娇:“哎呀,你出去一整天现在才回来,我才不信阿师和你只是随意寒暄呢。快老实交代!到底说了什么?”
独孤蓉看着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满是好奇与兴奋的光芒,忍不住摇了摇头,嘴角微微扬起一丝无奈的笑意:“小姐你真是……倒是你呢,今天都忙些什么了?”
蔚儿捂着嘴笑了笑,随即一把抓起桌上的果子,三两口便啃掉了一颗红彤彤的桃子,含糊不清地说道:“我啊,忙着写信。写了撕,撕了又写,费了好大劲儿呢!对啦,蓉儿,你还得帮我个忙。”
“写信?”独孤蓉挑了挑眉,“帮什么忙?”
“就是……”蔚儿拖长了音,眼珠一转,忽然坐直了身子,满脸正经地说道,“让我哥,把信交给那天喜欢我诗的公子。我禁闭结束后想找他去玩!”
“啊?”独孤蓉一愣,彻底没反应过来。
“我直接跟我哥说,他肯定不会答应。但他听你的话呀!”蔚儿说得理直气壮,“当时我亲眼看见那位公子坐在我哥旁边。他们俩肯定很熟,不然怎么会一起喝酒聊天?”
独孤蓉摇头道:“不过确实奇怪,少爷的朋友们多半来过太傅府,这位倒是从来没见过。”
蔚儿听了,眉眼间的笑意更深了,双手撑着桌沿凑近几分,压低声音说道:“他看着特别聪明,但很温柔,和我哥还有煊哥哥那些臭男人完全不一样。”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一声愠怒的呵斥:“你骂谁臭男人呢?!我都听见了!臭丫头!”
蔚儿吓了一跳,随即扯着嗓子喊回去:“啊?哥?你听见什么了?!”
“你开门!我今天非得教训你不可!”怀谦猛地拍了一下门框,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怒气。
蔚儿却毫不示弱,站在门后大声喊道:“我就不!我关禁闭呢!忙着面壁思过,不开!”
窗外,怀谦气得咬牙切齿:“你真是越发无法无天了!”
蔚儿不依不饶,忽然提高音量喊了一句:“你别进来哈!我脱衣服了!你敢进来我就喊非礼!”
怀谦被她的话气得手指发颤,刚想继续说什么,门口却传来一声冷冷的呵斥:“你们两个,大晚上吵什么呢?!”
听到母亲的声音,怀谦和蔚儿瞬间噤声,门内门外一片安静。
张夫人站在门口,眉头一挑,冷冷地扫了怀谦一眼,随即直接推门而入,毫不客气地抬手给了两人一人一记耳光。随后一手抓着儿子,一手抓着女儿,把他们两个往庭院拉。
“跪下!整天吵吵闹闹,不嫌丢人!你们两个在这儿给我跪好!跪上一个时辰!再让我听见你们俩吵闹,家法伺候!”
张夫人目光一转,冷冷扫了他们一眼,声音更显严厉:“蔚儿,再多罚你抄五遍经文。多几日不许出门,好好在房里待着。怀谦,你要教训妹妹,先管